市群众艺术馆的“地方非遗传承与创新小型座谈会”通知,最终通过学校团委的渠道,以“学生社会实践观察”的名义,发放了少量旁听名额。林晚得知消息后,第一时间递交了申请,简单陈述了家庭背景与个人兴趣。或许是“晚秀坊”在省展获奖的余波,亦或是她申请书中透露出的具体关切打动了负责老师,她竟然如愿获得了一个名额。
座谈会当天是周六上午。市群众艺术馆是一栋老式的三层砖楼,掩映在几条老街的梧桐树后,墙面爬满了茂盛的爬山虎,透着岁月的宁静。会议室在二楼,不大,约莫能坐三四十人。林晚提前半小时到场,在门口签到处出示了学生证和团委的介绍信,领到了一张印着“旁听”二字的红色纸条,别在胸前。
她轻轻走进会议室。里面已经布置妥当,长条形的会议桌铺着墨绿色的桌布,围放着十来把椅子,桌面上摆着白色瓷杯、热水瓶和烟灰缸。正前方墙上挂着红布横幅:“立足传承,着眼创新——我市非遗保护工作座谈会”。陆陆续续有人进来,大多是中老年人,穿着朴素,有的手里还拎着装着作品或工具的布袋,彼此见面熟络地打着招呼,气氛不像市协会筹备会那般官方拘谨,反倒有种行业内部交流的随意与热络。
林晚找了个靠后、不引人注意的角落坐下,拿出笔记本和钢笔。她注意到,参会者中,有几位是她之前在省展报道照片上见过的老艺人,还有两三位看起来像是文化馆或研究机构的工作人员。不久,一位头发花白、精神矍铄的老者被簇拥着进来,众人纷纷起身问候,称其为“钟老师”。钟老师笑容和蔼,摆手让大家坐下。林晚后来从旁人的低声交谈中得知,这位钟老是省里工艺美术界的泰斗,已退休多年,但对地方非遗保护一直非常热心,这次是特意被请来“坐镇把脉”的。
会议开始,主持人是市群众艺术馆的一位副馆长,开场白简洁,很快进入自由发言环节。话题从本地几种濒危的传统技艺(如一种古老的竹编技法、一个地方戏种的脸谱绘制)的现状谈起,老艺人们纷纷发言,忧虑之情溢于言表:年轻人不愿学,市场萎缩,老艺人年事已高,技艺面临失传。
钟老师耐心听着,不时插话询问细节。等大家说得差不多了,他缓缓开口,声音平和却清晰:“各位老师傅的担忧,我感同身受。时代在变,生活方式在变,许多老手艺失去了它原来的实用场景,这是客观现实。但我们要思考,这些手艺除了‘用’,还有什么价值?”
他顿了顿,环视众人:“是审美价值,是历史记忆,是地域文化的独特基因,是祖先的智慧和情感。这些东西,不能简单地用‘有用没用’、‘赚钱不赚钱’来衡量。保护它们,首先是文化自觉,是对根的认同。”
一位戴眼镜、像是学者的中年男子接话道:“钟老说得对。但光有文化自觉不够,还得让这些老手艺‘活’在当下,找到新的存在方式。这就需要创新,不是乱创新,而是扎根传统的创新。比如,竹编能不能从单纯的农具、生活器具,转向更有设计感的家居饰品、艺术摆件?脸谱绘制能不能和现代美术、甚至时尚设计结合?”
这个话题引起了热烈讨论。有人赞同,认为“老树必须发新枝才能活下去”;也有人忧虑,担心“创新会丢了自己的魂”,“变得不伦不类”。一位做木版年画的老艺人激动地说:“创新?说得容易!我们这些人,一辈子就跟线条、跟颜料打交道,哪里懂什么设计、什么市场!外面那些搞设计的,又不懂我们这里的门道,乱改一气,老祖宗的东西都变味了!”
这话引起了部分老艺人的共鸣,场面一时有些沉闷。
这时,那位学者模样的男子又说:“这确实是个难题。传承人和设计师之间,需要有桥梁。既懂手艺精髓,又了解现代审美和市场需求的人,太少了。可能需要政府、高校、研究机构搭建平台,促进双方对话、合作,慢慢摸索。”
林晚飞快地记录着。这些话,句句敲在她的心坎上。晚秀坊面临的,不正是类似的困境吗?母亲代表了“传承”的极致,而华艺带来的所谓“设计”和“市场方案”,则可能代表着“变味”的风险。真正的“创新”之路在哪里?那个“桥梁”角色,是否就是自己正在努力成为的“跨界者”?
讨论渐渐延伸到“非遗与旅游结合”、“手工艺品牌化”、“传承人认定与扶持政策”等更具体的层面。钟老师始终认真听着,偶尔点评几句,话不多,但总切中要害。他提到:“品牌化不是简单地贴个商标,而是要讲好故事,故事的核心是‘人’,是手艺人的匠心,是作品背后的情感和文化。政府扶持,不能撒胡椒面,要精准,要能真正激发传承人内在的活力,而不是养懒汉或催生浮夸风。”
当有人提到“有些地方搞行业协会,本想整合力量,结果搞成了论资排辈、压制创新”时,钟老师轻轻叹了口气:“协会本应是服务行业、协调关系的,不是衙门。关键看牵头的人,是不是真有公心,真有眼光,是不是能团结大多数,尤其是那些有想法、有闯劲的年轻人。如果变成少数人谋私利、搞排场的工具,那就违背初衷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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