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不是阴谋,而是阳谋。是利用规则、话语权和资本力量的合法合流,进行的一场针对独立个体的、无声而高效的围剿。
堂屋里陷入了死寂。连王秀英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,抬起头,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近乎严峻的神色。她不怕比拼手艺,也不怕当面锣对面鼓的刁难,但这种被无形的网慢慢裹紧、剥离氧气的感觉,让她感到了真正的危险。
“他们……这是想闷死咱们。”林建民的声音有些发颤,是愤怒,也是无力。
林晚感到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,手心沁出冷汗。她意识到,之前应对华艺和胡美凤的策略,无论是婉拒还是会上亮手艺,都只是战术层面的周旋。而现在,对方已经将斗争提升到了战略层面,试图从根本上剥夺晚秀坊的“合法性”与“发展资格”。
“不能坐以待毙。”林晚强迫自己冷静下来,大脑飞速运转,“省调研是危机,但也可能是机会。如果我们能想办法进入考察组的视线,并且让他们看到晚秀坊不可替代的独特价值——不是‘规模化’的潜力,而是‘高艺术价值’、‘活态传承’、‘文化多样性’的样本——那么,胡美凤的‘定义’就可能被打破。”
“怎么进?”林建民急问,“名单都定了!”
“名单是市里定的,但调研是省里的。”林晚思路渐清,“张馆长,调研组到县里后,具体的参观路线和接待安排,县里有没有一定的建议权或调整空间?哪怕只是在既定路线中增加一个‘临时参观点’?”
张馆长沉吟道:“理论上,县里可以根据实际情况提出建议。但市里小组……尤其是胡副会长那边,肯定会牢牢把控。除非有非常过硬的理由,或者……”他看了林晚一眼,“有来自更高层、或更专业领域的推荐或关注。”
更高层?更专业领域?林晚心中一动。她想起自己正在撰写的调研报告,想起刘教授和严老师,想起大学……一个模糊的念头开始成形。
“或许,”林晚缓缓道,眼中重新燃起一丝微光,“我们不一定非要挤进他们设定的‘规模化潜力’名单。我们可以尝试,为晚秀坊争取另一个‘身份’——一个值得学术界、文化界深入研究和关注的‘非物质文化遗产活态传承典型案例’。省调研组的成员里,会不会有来自高校或研究机构的学者?如果有,这或许是一个突破口。”
她看向父母和张馆长:“我们需要双管齐下。一方面,请张馆长尽力在县里层面争取,哪怕只是让调研组‘路过’时能看晚秀坊一眼。另一方面,我要立刻回学校一趟,或者至少通过紧急信件和电话,联系我的指导老师,看能否以学术研究的名义,将晚秀坊的情况形成一份材料,尝试递交给调研组中可能存在的学者成员,或者通过学校的渠道,引起省里相关文化或社科研究部门的关注。我们要把‘晚秀坊’的故事,讲成一个关于‘坚守’、‘匠心’与‘文化根脉’的故事,而不是他们定义的关于‘规模’和‘产值’的故事。”
这是一个大胆的、近乎冒险的想法。它试图绕过地方行政与行业权力的围堵,直接诉诸更超脱的学术与文化价值评判体系。成败难料,且需要时机与运气的配合。
王秀英沉默良久,终于开口,声音不大,却字字清晰:“就照晚晚说的试试。他们看的是‘势’,咱们就亮‘质’。针小,能穿线;线细,能绣山河。咱们的东西在这里,心在这里,根就在这里。他们想不看,想绕开,也得问问,这青河的水,这传承的脉,答不答应。”
她的话,为这令人窒息的困境,注入了一股沉静而倔强的底气。合流之势已成,围剿之网已张。晚秀坊这叶小舟,能否在惊涛骇浪中找到一道缝隙,乃至借助另一股潮流的力量,破网而出?接下来的每一步,都将至关重要。林晚知道,她必须立刻行动,与时间,也与那正在合拢的巨网赛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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