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能看看券吗?”
中年男人从随身的黑色人造革包里摸出几张国库券。浅蓝色的纸张,印着国徽和面值,盖着红章。
林卫东接过来仔细看。是真的。他对国库券太熟悉了,前世下岗后,他倒腾过一段时间这玩意儿,练出了眼力。
“我要一百五十块的,85年的。”林卫东说。
中年男人算了算:“一百五十元面额,92%收,138块。给现钱?”
“现钱。”林卫东从怀里掏出钱,数出138元。这是他全部的本金,加上刚子的五十,还剩十二块钱吃饭住宿。
交易很快完成。中年男人点了点钱,塞进内衣口袋,又把三张国库券递给林卫东:“小伙子,从外地来的?”
“嗯,滨城。”
“第一次干这个?”
林卫东笑了笑,没回答。
中年男人也笑了,露出一口黄牙:“看你挺懂行。要不要留个联系方式?以后有货,我优先给你。”
“怎么称呼?”
“姓李,他们都叫我老李。”中年男人递过来一张纸条,上面用钢笔写着一个电话号码,“静安寺邮电局的,打电话说找李会计,他们会喊我。”
林卫东收下纸条:“我姓林。过两天可能还来。”
离开那条街,刚子才敢大口喘气:“就这么简单?138块换150块的券?”
“简单?”林卫东摇头,“这才刚开始。咱们得在明天下午前赶到温州,找到收购的人,把券换成钱。晚一天,价格可能就变了。”
“那现在去哪?”
“去火车站,买今晚去温州的票。”
两人又挤上公交车。傍晚的上海华灯初上,外滩的万国建筑亮起灯光,黄浦江上轮船鸣笛。这一切在1988年已经足够繁华,但在林卫东眼里,还是太“旧”了。
没有东方明珠,没有金茂大厦,没有陆家嘴的摩天楼群。现在的浦东还是一片农田和棚户区。
“卫东,你看那边!”刚子突然指着窗外。
路边一家店铺门口排着长队,人们手里拿着钞票和粮票,翘首以盼。店铺招牌上写着“凯司令西点”。
“他们在买什么?”
“蛋糕。”林卫东说,“上海人爱吃西点。等以后有钱了,带你去吃红宝石的鲜奶小方。”
“那得多少钱?”
“八毛钱一块。”林卫东记得很清楚,因为他前世第一次来上海,就排了半小时队,给妹妹买了两块。妹妹舍不得吃,放在橱柜里看了三天,最后都长毛了。
刚子咂咂嘴:“乖乖,八毛钱,够买四斤大米了。”
到了火车站,林卫东让刚子守着行李,自己去售票窗口。晚上去温州的火车只有一趟,晚上十点发车,明天早上六点到。硬座票十四块五一张,两张二十九块。
买完票,林卫东身上只剩三块钱了。
“走,吃饭去。”他拉着刚子找到火车站旁边的一家小面馆。
面馆里挤满了旅客,墙上的小黑板用粉笔写着:阳春面一毛二,肉丝面两毛五,大排面三毛。
“两碗阳春面。”林卫东掏出两毛四分钱。
“卫东,咱吃个肉丝面吧,我请你。”刚子说着要掏钱。
“省着点。”林卫东按住他的手,“等从温州回来,咱们吃大肉面,加两个荷包蛋。”
面很快端上来。清汤,葱花,几滴猪油,细细的面条。刚子呼噜呼噜几口就吃完了,连汤都喝得一滴不剩。
“真香。”他抹抹嘴,“上海的面就是不一样。”
林卫东笑了笑,慢慢吃着自己那碗。他知道,这只是开始。等赚到钱,他们能吃更好的,住更好的,穿更好的。
但前提是,明天在温州的交易必须顺利。
吃完饭,两人在候车室找了个角落坐下。刚子靠着行李打盹,林卫东却睡不着。他掏出那个小本子,借着昏暗的灯光继续写。
“7月19日抵沪,购国库券150元面额,成本138元。晚10点火车赴温州。”
“明日抵温后,需尽快找到收购方。目标:至少100%价格出手,毛利12元。扣除成本,净利润约5-6元。”
“关键点:1.确认温州收购价格是否仍为100%;2.找到可靠收购方,避免假钞或抢劫;3.确保当天能拿到现金。”
写到这里,林卫东顿了顿,又加上一行:“若顺利,此次探路成功。下一步:筹集更多本金,扩大规模。目标:一周内赚到父亲医药费(约400元)及妹妹学费(120元)。”
他合上本子,看向候车室。昏暗的灯光下,挤满了等车的人。有带着铺盖卷的民工,有抱着孩子的妇女,有穿着西装提着公文包的干部,还有像他们一样年轻的、眼里闪着光的闯荡者。
这是一个充满饥饿感的时代。人们对金钱、对机会、对更好生活的渴望,赤裸裸地写在脸上。
林卫东摸了摸贴身口袋里的国库券。这三张浅蓝色的纸片,此刻承载着全家的希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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