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沈师傅说,这是‘藏针绣’,苏绣里的高级技法,现在会的人不多了。”陈师傅小心地把绣花片缝到衣身上。用的是暗针,针从绣花针脚里穿过,不露线。
整烫是最后一道关,也最难。“温玉”面料怕高温,怕压。赵小军调了整烫机,温度降到100度,压力减半,垫三层棉布。烫一下,抬起来看看,再烫一下。一件衬衫,烫了二十分钟,才平整挺括。
第一件“温玉”衬衫完成,挂在“温玉坊”中央的人台上。浅灰色的面料,在灯光下流动着温润的光泽,左胸的云纹似有若无。十个人围着看,没人说话。许久,陈师傅开口:
“像了。就是这种感觉,温润,内敛,有骨有肉。”
林卫东来看时,已是晚上。他一个人走进“温玉坊”,站在那件衬衫前,看了很久。然后伸手,摸了摸衣领,摸了摸袖口,摸了摸云纹。
“值五百八。”他说。
陈师傅松了口气。
“但一百件,三个月,能做到吗?”林卫东问。
“能。第一件用了七天,是因为不熟。熟了以后,五天一件。十个人,分五组,同时做。一个月出二十件,五个月出一百件。但我们要赶九月北京店周年庆,就得加班,三组人,两个月出一百件。人会很累。”
“人不只要累,还要心甘情愿地累。这活,给多少工钱合适?”
“外面一件衣服工费五块,‘温玉’给二十。绣花另算。一件衣服,从裁到成,工费五十。一百件,五千。十个人分,每人五百。两个月,赚五百,比外面多一倍。应该愿意。”
“再加二十,一件工费七十。告诉工人,这是手艺钱,是尊重钱。愿意来的,签保密协议,额外奖金。不愿意的,不强求。”
“行,我去说。”
第二天,陈师傅在大会上说了“温玉”项目。工钱翻倍,但要签保密协议,两个月不能回家,每天工作十小时。说完,问谁愿意。
沉默了一会儿,刘大力举手:“我干。这活,有意思。”
杨秀娟举手:“我干。挑战大,但学会了,是本事。”
王秀英举手:“我干。一辈子能赶上这么一回,值。”
赵小军举手:“我干。”
陆陆续续,又有六个手艺好的老师傅举手。十个名额,满了。陈师傅看着这十个人,眼睛有点热。这些都是跟着他从老厂过来的,手艺好,脾气倔,但认死理。认准了的事,拼命也要做好。
“好,就咱们十个人。从今天起,‘温玉坊’封门。吃住都在厂里,两个月,一百件。干成了,我请大家喝酒,吃肉,发大红包。干不成,我老陈,没脸见人。”
“干!”十个人齐声。
“温玉坊”封门了。玻璃墙外,大车间的工人好奇地往里看,看他们慢工出细活,看他们对着灯光看面料,看他们一坐就是半天不动。有人说风凉话:“做那么慢,一件顶我们二十件,有啥用?”
陈师傅听见了,不解释。他知道,时间会解释。
日子一天天过。“温玉坊”里,时间像凝固了。十个人,分成五组,每组两人,一个师傅带一个徒弟。裁床组,刘大力带小张。缝纫组,杨秀娟带小红。绣花组,陈师傅带老李——他是厂里少数会点苏绣的,年轻时在苏州待过。质检组,王秀英带小芳。整烫组,赵小军带小刚。
流程固定了。第一天裁布,第二天缝制,第三天绣花,第四天整合,第五天质检包装。每五天,出五件。节奏慢,但稳。
问题还是有。面料批次有细微色差,沈厂长尽力了,但天然纤维总有差异。陈师傅想了个办法:按色差分拣,相近色的做一批,保证一批内的五件颜色一致。绣花的云纹,沈师傅的六个徒弟手艺有高低,绣出来的云纹,有的飘逸,有的呆板。陈师傅让沈师傅亲自把关,不合格的拆了重绣,工钱照给,但面子挂不住。拆了三次后,手艺上来了。
最难的还是心态。外面大车间,机器轰隆,产量节节高。里面“温玉坊”,静悄悄,一天出一件。有徒弟耐不住,问刘大力:“师傅,咱们这么做,有意义吗?外面一天挣十块,咱们一天挣两块五。”
刘大力正在裁一件衬衫的前片,激光沿着画好的线精准移动。他没抬头,说:“小张,你摸摸这料子。”
小张摸了摸,滑,糯,温。
“你以前摸过这样的料子吗?”
“没有。”
“那你以前做过这样的衣服吗?”
“没有。”
“那不就得了。有些事,不是为了钱,是为了见识。见识过了,你这双手,就值钱了。以后走出去,说你在‘温玉坊’干过,人家得高看你一眼。这,就是意义。”
小张愣了愣,点头:“师傅,我懂了。”
两个月,像过了两年。但终于,在八月最后一天,第一百件“温玉”衬衫完成。最后一件是陈师傅亲自做的,从裁到绣到整烫,没让徒弟沾手。浅灰色,云纹在左胸,简洁到极致。挂起来,在“温玉坊”的灯光下,静默,但有力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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