九月十号,苏州,雨。
沈厂长已经失联三天了。
电话没人接,工厂大门紧闭,门卫室里只有个七十多岁的老头子,一问三不知。林卫东站在工厂门口,看着雨水顺着铁门上“苏州新丝路纺织有限公司”的牌子往下淌,那“新丝路”三个字已经斑驳得快要认不出来。
“问过周围厂子,说上周五晚上沈厂长还在厂里加班,周六就没见人了。”刘建军撑着伞,脸色凝重,“他老婆孩子在市里,打电话过去,说沈厂长这段时间住在厂里赶货,已经半个月没回家。昨天他们来厂里找,没人,这才报了警。”
“欠了多少钱?”林卫东问。
“我问了银行的朋友,沈厂长这个厂,这几年贷款扩建,背了两百多万的债。这两年丝绸生意不好做,他接的单子大多是咱们这种小批量的高定,利润高但回款慢。上个月,他又从外面借了五十万高利贷,说是要进一批进口染料。现在估计是撑不住了。”
林卫东没说话。雨水打在伞面上,噼啪作响。他看着眼前这座三层楼的老厂房,墙皮剥落,窗户蒙着厚厚的灰。就是在这里,沈厂长和他一起调试“温玉”的配方,熬了十几个通宵。就是在这里,第一批“轻温玉”面料诞生,连夜发往滨城。现在,人去楼空。
“咱们那批天丝原料呢?”他问。
“上周刚发走一批,是秋季系列最后一批面料。但冬季系列需要的加厚混纺面料,沈厂长上周说在调试,现在……”刘建军苦笑,“怕是还没开工。”
冬季系列。十月上市。面料是基础。没有面料,一切都无从谈起。
手机响了,是滨城打来的。陈师傅的声音嘶哑:“小林,沈厂长那边联系上了吗?”
“没有。人失踪了,厂子封了。”
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。“咱们冬季系列的面料,他上周发了样品过来,是羊毛、羊绒、真丝的三混纺。我测试了,性能没问题,但颜色只有三个,不够。他说这周调出剩下的两个颜色,现在……”
“现在没了。”林卫东接话,“陈师傅,您手头还有多少库存面料?够撑多久?”
“秋季系列的面料还有三百米,够做一百件衣服。但冬季系列需要的加厚混纺,只有沈厂长发来的那三个颜色的样品,总共不到五十米,打样都不够。更别说大货了。”
五十米。一百件衣服需要五百米。缺口四百五十米。时间,只剩一个月。
“我想办法。您那边,先用库存面料,保证秋季系列的生产不断。冬季系列,我找其他供应商。”林卫东说。
“其他供应商……”陈师傅犹豫,“三混纺的面料,工艺复杂,国内能做的不多。就算有,要重新调试配方,打样,周期最少两个月。咱们等不起。”
“等不起也得等。我马上回滨城,开会商量对策。”
挂了电话,林卫东转身离开。雨水打湿了他的裤脚,但他没感觉。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:供应链的根,断了。
回滨城的飞机上,他一直闭着眼,但睡不着。眼前闪过的画面交错:沈厂长在实验室里调试染缸的专注,苏州雨夜的桑园,银座橱窗里那件被拆解的丽新外套,还有陈师傅布满血丝的眼睛。一条线,从桑蚕到成衣,从苏州到东京,环环相扣。现在,最上游的一环,断了。
晚上七点,滨城总部会议室。灯开得很亮,但每个人脸上都蒙着一层阴影。林卫东把苏州的情况简单说了,然后看向在座的人。
“情况就是这样。冬季系列的面料供应断了,沈厂长失踪,厂子封了。我们现在有三个选择:第一,找其他供应商紧急替补,但工艺要重新调试,时间来不及。第二,调整冬季系列,用现有面料做简化版,但会破坏产品完整性,影响品牌形象。第三,推迟冬季系列上市,但银座那边等不了,丽新会趁虚而入。”
会议室里一片死寂。只有郑总监手指敲击键盘的轻微声响,他在搜索潜在的供应商信息。
“我联系了几家,”王教授最先开口,“江苏、浙江有三家厂能做三混纺,但工艺参数和咱们的要求有差异。最快的一家,也要下个月才能出小样,大货得十一月。赶不上十月上市。”
“那就调整设计。”梁设计师说,“冬季系列原定五款,三款外套,两款大衣。我们可以砍掉两款大衣,用秋季系列的加厚面料做外套,只保留一款大衣,用现有样品面料少量生产,作为限量款。这样,面料缺口能减少60%。”
“但冬季系列的核心就是大衣。”苏设计师反对,“在东京,没有大衣的冬季系列是不完整的。而且我们宣传已经出去了,‘温玉’冬季大衣是重点。如果砍掉,客人会失望,也会质疑我们的能力。”
“那就推迟。”刘建军在电话里说,“我跟松本沟通,看能不能把冬季系列推迟到十一月,集中做圣诞季营销。但丽新那边,肯定会抓住这个机会宣传我们的‘跳票’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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