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风吹过,带来河水的湿气以及泥土的芬芳味道。
不远处,几个早起的老农正提着水桶来浇菜。
看到河堤上站着的人,他们停下了脚步,远远的观望着。
李砚舟叹了口气,语气缓和下来:“老陈,我不是要指责你。
招商引资,发展经济,这没错。
但我们做工作,不能只盯着GDP,只盯着大项目。
老百姓心里想什么,他们要什么,我们得知道。”
他指了指那些菜地:“今天我们可以叫城管来,把这些地都铲了。
但然后呢?老百姓的怨气会更重,干群矛盾会更加尖锐。
等下次再有企业来投资,他们还会闹,而且会闹的更凶。”
晨光中,金河河堤上的菜地泛着油绿的光泽,与远处开发区灰白色的厂房形成鲜明对比。
陈金城看着这片充满生机的“非法”菜地,心中的怒火渐渐被更为复杂的情绪取代。
那是种深深的无力感。
作为主管招商引资的副县长,他自认为盘县拉来了数十亿的投资。
创造了上千个就业岗位,可为什么到头来,却连最基本的民生问题都解决不好?
但即便如此,他骨子里那股不服输的劲头还是让他辩解道:“可是...莱特纸业能带来上千个工作岗位...至少能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。”
李砚舟平静的反问道:“那上千个岗位,会留给这些六十多岁,没什么文化的老农民吗?”
目光扫过不远处几个正在劳作的佝偻身影。
“莱特纸业招的是技术工人,是职业学校毕业的学生。
不是种了一辈子地,只知道挑粪浇水的老农民。
老陈,你心里比谁都清楚。”
陈金城咬了咬牙,顽抗的说:“开发区政府不是做了相应安排吗?
让他们去当保安,去货仓守夜,去当环卫工!
这些简单的工作难道都做不了?
真要是如此,那就不是我的原因了,而是这帮人太难伺候!”
说到这,他冷哼一声,脸上露出不屑的神色:“李县长,我看你现在不像一个主政一方的官员。
倒像个只剩下妇人之仁的慈善家!
当年北方国企改制,下岗的老百姓何止千千万?
难道就因为害怕那千千万人吃不上饭,就不改革了,就不发展了?
要是当年的领导都像你这般妇人之仁,咱现在还在吃大锅饭呢!”
他的声音越说越大,引的远处几个村民都停下手中的活计,惴惴不安的望了过来。
“这帮刁民奸猾狡诈!”陈金城继续发泄着心中的不满。
“这是故意给你我上眼药的!
放着轻松的保安,守夜,扫马路的工作不干。
非要天不亮就爬起来种地,这不是活该是什么?”
面对陈金城激烈的言辞,李砚舟耐心听着。
非但没有生气,反而理解的连连点头。
随后等对方情绪平复,这才耐心解释道:“老陈,我没有妇人之仁。
而是咱俩看待问题的视角不同罢了。
你站在招商引资的角度,看到的是GDP、是税收、是政绩。
我站在基层群众的角度,看到的是一个个具体的人,是他们的实际困难。”
他顿了顿,语气诚恳的说:“这个世界上,谁不想干轻松的活儿?
但问题是,轻松的活儿是人人都能干的吗?”
陈金城张了张嘴,没说出话来。
李砚舟继续说:“当保安的不会说普通话,一口浓重的盘县方言。
在满是外地商人,技术人员的开发区里怎么沟通?
你让他去拦车、登记、问话,他连基本的交流都成问题。”
“仓库守夜其实是技术活,要会看监控、会填表格、会检查消防设施。
这帮村民大多都是文盲,有的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好,能看懂那些复杂的登记表?”
“还有去当环卫工!”李砚舟的声音逐渐低沉下来。
“老陈,你知道环卫工的工作时间吗?
凌晨四点起床,五点上班,一直干到早上九点。
休息两小时然后干到十二点吃饭,下午一点半继续干到六点下班。
整体工作时间可能才八到十个小时,但时间跨度长达十三个小时。”
他指着远处一个正在给菜地浇水的老太太:“这些村民都是六十多岁的人了。
儿子女儿都在外面打工,把孩子扔给老人带。
你用一份月薪六百块的工作,就把这帮老人从早到晚困住了。
他们的孙子孙女谁来照顾?靠学校那些只知道收班费的老师吗?
区里安排的那些工作,几乎没有村民愿意去。
不是不想去,是现实条件不允许!”
陈金城愣住了,他从未想过这些细节。
在他的印象里,给失地农民安排工作。
就是列个名单,开个会,分配岗位那么简单。
至于这些人能不能胜任,有没有实际困难,那就不是他需要考虑的问题。
政策给了,机会给了,你自己抓不住,能怪谁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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