冰冷的河水猛地灌上来,下半身像瞬间插进千万根冰针,扎得贾玉振骨头缝都疼。
他差点叫出声,被前头护卫回身死死捂住嘴。
护卫眼神在黎明微光里利得像鹰,无声摇头,示意绝不能响动。
两人蜷在枯芦苇根子底下,半截身子泡在浑黄河岔水里,只露眼睛鼻孔。
心在腔子里疯撞,快把肋条骨擂断。
耳朵里除了自己压着的粗喘和水流声,就是破庙方向传来、让人肝胆俱裂的动静——
怒骂声、肉撞肉的闷响、短促凄厉的惨叫,最后是几声格外刺耳、劈碎清晨寂静的枪响!
“砰!砰!”
每声枪响都像重锤砸在贾玉振心口。
他死咬住自己胳膊,用疼压住快要冲出来的嚎哭,泪混着冰水糊了满脸。
林伯庸决然走向庙门的背影,耿大勇虚弱却定定的最后眼神,像烙铁烫在他脑仁里,疼得钻心。
破庙那边声儿渐渐落了,只剩几声狗叫和模糊日语吆喝,像是在搜捡什么。
“走!”护卫压着嗓子,声儿里带着不容商量的急。
他拉起快冻僵的贾玉振,两人顺着河岔,借密芦苇丛遮掩,往南头更深处踉跄逃。
每迈一步都像踩刀子。冰水抽走身上仅存的热气,腿早冻得没知觉,只是机械地跟着护卫往前挪。
贾玉振脑子里空茫茫,只剩丢了同伴的巨恸和必须活下去的死念在来回撕扯。
不知在芦苇荡里挣扎了多久,天已大亮,冬日太阳有气无力挂在天上,撒下惨白的光,却没半点暖意。
后头的追捕声似乎暂时远了。
护卫找到处稍干爽的土坡,把贾玉振拽上去。
两人瘫在枯草里猛喘,浑身湿透,泥污满脸,狼狈得不成样。
“林先生……耿大哥他们……”贾玉振嗓子哑得带颤。
护卫沉默垂头,拳头攥得死紧,指节捏得发白,半天才从牙缝挤出声:“林组长……和耿壮士……是真汉子。”
不用再多说,结局明摆着了。贾玉振闭眼任悲恸淹了自己,可只几息工夫,他猛睁眼,抹掉脸上水渍泪痕。
现在不是沉在伤心的时候,林伯庸和耿大勇拿命换的这条路,他必须走下去!
“我们……接下来咋办?”贾玉振逼自己稳下神,看向护卫。
他到这会儿还不知道这沉默寡言、身手利落的护卫叫啥。
“我叫陈山。”护卫像看出他疑问,低声道,“贾先生,得尽快离了保定地界。林组长最后令,是护您到黄河渡口,那儿有咱的人接应,想法子渡河南下。”
他从贴身衣袋掏出个油布包,里头是几张皱纸币、几块大洋,还有张手画的糙地图。
“这是林组长早备下的。咱眼下在这,”他指地图上靠近保定城西的一个点,“得往西南绕开大镇,到这叫‘柳林渡’的地界。”
前路依旧又长又凶险。
两人不敢多歇,稍缓口气,拧干衣上多余水分,又起身赶路。
不敢走官道,只在野地、农田和村子边上穿。
饥寒累像附骨蛆,不停啃着他们体力和心神。
贾玉振从没受过这种罪。脚底磨出泡,每步都钻心疼。
肚子空得发晕。但他紧抱怀里那叠用油布仔细包着、侥幸没湿的《安家记》手稿,像抱着撑他走下去的唯一想头。
陈山始终绷着弦,他老练,总提前躲开可能的巡逻队和岗哨。
偶遇盘查,就扮成带弟弟逃难的长工,靠着机灵和贾玉振那虽疲惫却难掩的文气,几回都有惊无险混过去。
沿途所见,满目疮痍。荒田、废村、面黄肌瘦的百姓,还有不时冒出来、穿黄皮巡逻的日伪兵。
这一切,和贾玉振笔下那“亮堂夜”、“安家记”的光景,成了最残忍的对照。
他更深懂了,为啥林伯庸、耿大勇,连王墨水都肯为那些看着虚渺的字,付这么大代价。
盼头,在这年头,是得拿血拿命去浇的种。
经过两天两夜几乎没合眼的亡命奔逃,他们总算按地图指引进到那叫“柳林渡”的黄河渡口附近。
老远就闻见空气里黄河特有的、混着泥沙的土腥气。渡口小镇轮廓在黄昏薄暮里隐隐绰绰,码头上好像还泊着几条小木船。
可就在他们要摸进镇子找接应人时,陈山猛拽住贾玉振,两人飞快缩回路旁枯灌木丛后。
“不对头。”陈山压低声,眼神沉沉望向渡口。
贾玉振顺他目光一看,心也直往下坠。
只见渡口那儿,除了寻常行旅脚夫,明晃晃多了几个穿黑制服、挎盒子炮的警察,还有两个穿便衣却眼带精光、四下扫量的汉子。
他们挨个盘查要上船的人,气氛明显比平常渡口紧得多。
“冲咱来的?”贾玉振嗓子发干。
“八成是。保定城的事,怕已传过来了。”
陈山眉头拧死,“接应人估计也暴露了,或根本靠不近。这儿不能过河了。”
最后盼头也像灭了。前有黄河天险,后有追兵堵截,他们像陷进了死胡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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