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废墟上的雏菊》这首从血泊与灰烬中挣扎出的诗,其引发的震动,远远超出了贾玉振的想象。
它像一枚滚烫的子弹,击穿了战时的麻木与绝望。
最初的震撼在民间。诗作在《新华日报》刊出后,手抄本以惊人的速度在山城的大街小巷、防空洞、难民棚中流传。
不识字的妇人请人念,听得泪流满面;疲惫的工友在工歇时互相传阅,沉默地擦紧拳头。
它成了压在无数人心头悲愤与希望的具体形状。
紧接着,震动扩散到更广阔的疆域。
它被一些不畏封锁的战地报纸转载,通过隐秘的交通线,流向了烽火连天的前线。
就在这时,一个贾玉振绝未想到的人,带来了关于这首诗最前线的回响。
一个闷热的午后,一位穿着寻常阴丹士林蓝布旗袍、容颜清减却目光湛然的年轻女子,敲开了贾玉振的阁楼门。
门开刹那,两人都愣住了。
“贾先生?”女子声音有些沙哑,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。
“你……秀芹?杨秀芹同志?!”贾玉振瞪大了眼睛,多年前逃亡路上那个果决坚毅的女战士身影,与眼前人瞬间重叠。
当初队伍遭敌机扫射被打散,他以为她早已凶多吉少。
“是我!”杨秀芹跨进门,眼里泛起泪光,旋即又压下,恢复了她特有的冷静利落,
“组织上考虑到我和你认识,派我来重庆办事处工作,负责一些文化界的联络。”
她顿了顿,声音压低,却带着灼人的热度,“贾先生,你的《废墟上的雏菊》,我们很多同志都看到了。
我这次来,除了组织任务,也是受前方战友之托,一定要当面向你致谢!”
她告诉贾玉振,诗传到太行山区的部队里,一位连队文化教员在战前动员时,就在阵地上为大家朗读。
许多即将投入残酷反扫荡战斗的战士,听着“废墟上的雏菊……倔强抬头的第一缕晨曦”,紧紧握住了手中的枪。
一位班长对她说:“杨干事,告诉写诗的先生,他写的‘雏菊’,就是我们!炸不完,杀不绝!我们在这儿拼命,就是为了以后再也不要有这样的‘废墟’!”
贾玉振听着,浑身颤抖,不是因为恐惧,而是因为一种前所未有的、沉甸甸的连接感。
他的笔,竟然真的与千里之外那些以命相搏的战士们的脉搏,跳动在了一起。
杨秀芹的到来,本身就是一次强烈的情感震动。
而紧接着,她带来的第二个消息,则让贾玉振经历了犹如冰火交织、近乎眩晕的冲击。
“贾先生,”杨秀芹的神情变得极为肃穆,又带着一丝奇异的慰藉,“还有一件事,我必须告诉你。林伯庸同志……他没有牺牲。”
“什么?!”贾玉振猛地站起,碰翻了桌上的茶杯,茶水淋漓也浑然不觉。
那个为掩护他们而毅然引开追兵、被他长久愧疚怀念的引路人,居然还活着?
“是真的。”杨秀芹肯定地点头,眼中也闪着光,“当年队伍被打散后,我带着伤在山区隐蔽,意外在一个山洞里发现了重伤昏迷的林伯庸同志。
他身中数弹,失血过多,但奇迹般地还有一口气。
我设法找到了当地的基本群众,将他秘密转移、藏匿起来。
老乡们用土方草药,硬是把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。
因为伤势太重,他休养了很长一段时间,后来归队,因为经验丰富,被派往敌后执行更重要的特殊任务。
他现在很安全,只是身份绝对保密。
他知道你在重庆,一直很挂念,但也无法联系。
这次我来,他特别嘱托我,一定要告诉你他还活着,让你不要愧疚,继续写下去,你在文化战线上的工作,同样重要!”
巨大的、失而复得的狂喜瞬间淹没了贾玉振。
林伯庸没死!那个掩护他逃亡、又为他几乎付出生命的同志,还在战斗!
他捂住脸,肩膀剧烈抖动,泪水从指缝汹涌而出,那是积压了多年的悲痛、愧疚突然找到出口的宣泄。
苏婉清在一旁也听得热泪盈眶,紧紧握住了他的手。
这喜悦是如此强烈,以至于片刻之后,杨秀芹语气转为沉重说出的下一番话,才像冰水般让他清醒过来。
“但是,贾先生,”杨秀芹目光锐利,“组织上也了解到,你现在的处境很复杂。你的影响力大了,但盯上你的眼睛也多了。
重庆方面,有人想拉拢你,也有人想限制你。《七月》遇到的审查压力就是信号。
林伯庸同志让我提醒你:真正的斗争无处不在。
文化战线上的较量,有时比真刀真枪更隐蔽、更凶险。
他们给你的糖,可能裹着致命的毒。
你的笔,现在不仅是笔,也是枪,一定要看清方向,保护好自己。”
狂喜与警示,故人重逢的温暖与现实处境的严峻,同时砸在贾玉振心头。
杨秀芹带来的前线反馈和林伯庸的消息,已经让贾玉振心潮澎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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