希望基金的香皂生意渐上轨道,那淡淡的、洁净的香气仿佛驱散了些许山城的阴霾,连带着阁楼里的气氛也松快了几日。张万财甚至开始琢磨着,是否能用盈余在江北再开一个小的难童识字班。
然而,这短暂的平静,在一个细雨绵绵的下午被彻底打破。
来的是胡风。他没打伞,头发和肩头都被雨水打湿,脸色比天色更加阴沉。他甚至没顾上接过苏婉清递来的干毛巾,径直走到贾玉振面前,声音压得极低,却带着惊雷般的重量:
“玉振,出事了。楚天…他掀桌子了。”
贾玉振执笔的手稳稳停在半空,墨汁在笔尖凝聚,将滴未滴。“慢慢说。”
“他在今天上午一个非正式的‘文化界治安通气会’上,直接拍了桌子!”胡风喉结滚动,模仿着楚天的语气,“他说:‘诸公还在为贾玉振几篇文章争论不休,殊不知此人根本就是无根之萍,来路不明!北平方面已有确凿回函,查无此人!此等身份诡异之徒,混迹于我战时陪都,散播危险言论,串联各方,其心可诛!’”
阁楼里瞬间安静下来,连窗外的雨声都变得清晰可闻。张万财手里的算盘“啪”一声掉在桌上,珠子散落了几颗,他也浑然未觉。
“他…他这是要干什么?”张万财的声音有些发颤。
“干什么?”胡风冷笑,“他要求成立特别审查组,对玉振进行‘隔离审查’!理由是,‘怀疑其为日谍或共党分子,潜伏日久,危害巨大’!”
“隔离审查”四个字,像冰锥一样刺入每个人的心脏。谁都明白,一旦被扣上这顶帽子,被“隔离”起来,那就等于将身家性命完全交到了对方手里,生死不由己。
“他放屁!”何三姐刚好端着新做的米糕上来,听到这话,把盘子往桌上重重一顿,柳眉倒竖,“贾先生是文曲星下凡!是来救苦救难的!他们自己不做人事,还不让别人做了?”
苏婉清面色苍白,但眼神却异常坚定地看向贾玉振。她什么也没说,只是那样看着他。
贾玉振缓缓将毛笔搁在笔山上,那滴凝聚的墨汁终于落下,在宣纸上晕开一小团污迹。他抬起头,脸上看不出喜怒,只是目光深沉如井。
“他终于打出这张牌了。”贾玉振的声音平静得出奇,“比我想象的,还要沉不住气。”
“玉振,现在不是分析的时候!”胡风急道,“他们这次是直接动用了官方渠道和特务系统,不再是报纸上的笔仗了!我们必须立刻想办法!”
“办法?”贾玉振站起身,走到窗边,看着楼下雨幕中那几个如同鬼魅般更加清晰的身影,“他楚天以为,掐断了我的来路,就能让我变成孤魂野鬼,任他拿捏。”
他转过身,目光扫过众人惊惶、愤怒、担忧的面孔,最后落在苏婉清沉静的脸上,微微点了点头。
“他忘了,或者说,他根本不懂。”贾玉振的声音逐渐变得有力,“我从哪里来,并不重要。重要的是,我站在哪里,在为谁说话。”
“可是,户籍问题……”张万财捡起算盘珠子,忧心忡忡。
贾玉振轻轻吸了一口气,脑中纷乱。他确实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,来自何处。
穿越以来,只有一些破碎的、无法连缀的画面偶尔闪现——似乎有高高的书架,宁静的阅读室,翻动书页的沙沙声……像是北平图书馆?
但这一切都太模糊,如同隔着一层浓雾。
原身的记忆,似乎被某种巨大的冲击或刻意的掩盖抹去了大半。
但这不能说出来。此刻,他需要一个能站得住脚,能唤起共鸣,又能让楚天无从下手的“来历”。
他想起耿大勇曾经说过他的战友来自甘肃陇东的战友因干旱和战乱,家乡尽毁,不得已出来当兵的故事。
他走到书桌前,铺开一张新的信笺。
“胡风兄,麻烦你,以我的名义,给楚天以及所有关心此事的人,发一份公开的‘情况说明’。”贾玉振提起笔,眼神锐利,“他不是要查我的来历吗?我给他一个‘来历’。”
“你……”胡风有些不解。
贾玉振笔走龙蛇,边写边沉声道:
“我,贾玉振,原籍陇东某村。民国二十四年,陇东大旱,赤地千里,饿殍载道,家园尽毁。不得已,随逃难人流东行,辗转至北平,欲谋生路。
然抵平后,举目无亲,漂泊无依。幸蒙北平某四海茶馆说书先生收留,于茶馆杂役,耳濡目染,略通文墨故事,方得苟全性命于乱世。”
他略去了投奔远亲的细节,让故事更符合一个底层流民的真实轨迹。说书先生的设定,也能解释他那些广博知识和动人故事的部分来源。
信写完了,贾玉振将其递给胡风。
“就这样发出去?”胡风问。
“就这样发出去。”贾玉振点头,语气斩钉截铁,“同时,把我们希望基金下一批‘希望皂’的收益,拿出大半,购买粮食布匹,设法联系仍在西南的陇东同乡会或难民团体,予以捐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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