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林晓月”的信引发的关于自由与平等的清新之风尚未完全吹散山城的沉闷,第三封,也是贾玉振预告的最后一封“未来回信”,以一种截然不同的、沉重到令人窒息的方式,轰然降临。
这一次,《希望周刊》头版没有诗意的引题,只有一行黑体加粗、触目惊心的文字:
“一个‘国贼’后代的痛苦自白:我的血脉,我的原罪”
刊载的,并非贾玉振以未来口吻写的回信,而是一封据称是“来自未来,一位不愿透露全名的‘汪姓青年’的求助信”。
这封信,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,直接剜向了时代最溃烂的伤口。
“编辑先生,贾先生,各位活在当下的同胞们:
请原谅我的冒昧与打扰。我写下这封信时,手在发抖,心在滴血。
我姓汪,这个名字,在我的家族里,是一个沉重的诅咒,一个洗刷不掉的污点。
在我二十二岁之前,我一直以为我的太爷爷是个了不起的人物。
家里的老相片上,他穿着体面的长衫,目光似乎带着几分威严。
长辈们对他的过往讳莫如深,只含糊地说他曾在动荡年代‘做过大事’。
我曾天真地以此为傲。
直到前年,老家祠堂翻修,重订族谱。
我怀着几分好奇和期待前去帮忙,想亲眼看看太爷爷的名字被庄重地记录在册。
然而,当我翻到属于我们这一支的那一页时,整个人如遭雷击。
太爷爷的名字,没有被工整地书写。
那里,只有一团浓黑肮脏的墨迹,粗暴地覆盖了原本的字迹,仿佛怕它玷污了洁白的纸页。
墨迹旁边,是用一种决绝的笔力,写下的两个小字:
国贼。
我当场僵住,浑身的血液都冷了。
家族里一位最年长的叔公,看着我苍白的脸,叹了口气,用拐杖重重杵着地面,说出了那段被刻意掩埋的往事:“你太爷爷…当年,给日本人做事,帮着祸害自己人…是汉奸!”
从那一天起,我的天塌了。
‘汉奸的孙子’——这顶帽子,像一座无形的大山,把我死死压在下面,永世不得翻身。
家族祭祖,我们这一脉被明令禁止参与。
长辈们说,我们‘骨头软,血是脏的’,不配跪拜列祖列宗。
我只能远远看着,看着其他支系的族人香火缭绕,跪拜如仪,而我们,像被驱逐的孤魂野鬼。
在学校里,不知怎么,消息就传开了。
同学们在我背后指指点点,窃窃私语:‘看,就是他祖宗,帮着鬼子杀自己人。’没有人和我一起打球,没有人和我同桌吃饭。我像一个人人避之不及的瘟疫携带者。
我的父亲,一辈子都活在这个阴影下。
他勤劳,本分,试图用汗水洗刷原罪,但没用。
他一生郁郁寡欢,不到五十岁就撒手人寰。
临终前,他抓着我的手,眼睛瞪着虚空,反复念叨着:‘为什么…为什么不能硬气一点…为什么…’
我恨!
我恨那个我从未谋面的太爷爷!
我恨他为什么不能像别人家的先辈一样,哪怕穷困,哪怕战死,至少留下一个清白的身后名,让子孙后代能挺直腰杆做人!
我恨他为了一时的富贵或者苟活,就把子孙后代都拖进了这永世不得翻身的耻辱深渊!
我不知道这封信能不能被你们看到。
我只是想问,想对着所有这个时代可能正在犹豫、正在苟且、正在试图走那条‘捷径’的人,发出我最绝望的呐喊:
看看我!
看看我的下场!
看看这被逐出宗族的凄凉!
看看这被人戳脊梁骨的痛苦!
看看这父辈郁郁而终的悲剧!
看看我这暗无天日、仿佛生来就有罪的人生!
一时的富贵,一时的权势,换来的就是子孙后代永远洗刷不掉的骂名和永远无法摆脱的歧视!这值得吗?!
你们的骨头,为什么就不能硬一点?!
为什么就不能像那些被刻在纪念碑上的名字一样,哪怕粉身碎骨,也留下一个顶天立地的‘人’字?!
求求你们了…
别再制造像我这样的后代了…
一个痛苦不堪的‘汪’姓后人
(此信由贾玉振先生收悉并酌情公开,以警世人)”
这封信,没有宏大的历史叙事,没有未来的美好许诺,只有一个人、一个家族被“汉奸”二字彻底摧毁的、血淋淋的现实。
它像一面残酷的镜子,映照出背叛民族最直接、最私密、也最无法逃避的代价。
这封信造成的震撼,远超之前任何一篇雄文。
茶馆里,人们不再激动地议论,而是陷入一种沉重的静默。
良久,才有人重重一拍桌子,啐道:“该!当汉奸,就该是这个下场!祸害子孙,断子绝孙!”
市井街巷,寻常百姓家,父母教育不听话的孩子,都会加上一句:“再不好好做人,将来就像那信里写的,让你的娃都抬不起头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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