批判大会定在上午十点,地点是市党部礼堂。
九点半刚过,礼堂门口就已经聚了不少人。
有接到通知必须参加的各机关代表,有被刘主任“特邀”来的学者文人,有各大报馆的记者,更多的是闻讯自发赶来的市民、学生、工人,以及希望基金的支持者。
人群黑压压一片,低声议论着,气氛压抑中透着躁动。
礼堂门口站着八名持枪的卫兵,脸色冷硬,将没有请柬的普通民众拦在外面。
但人越聚越多,后面的挤前面的,卫兵不得不用枪托维持秩序,呵斥声此起彼伏。
“凭什么不让我们进?不是公开讨论吗?”
“就是!贾先生为老百姓说话,我们老百姓不能听?”
“让开!让我们进去!”
贾玉振和胡风到时,看到的就是这番景象。
两人都穿着半旧的深色长衫,夹在人群中并不显眼,直到有人认出他们。
“贾先生来了!”
人群顿时骚动起来,自动让开一条通道。
无数目光投来,有关切,有担忧,有期待,也有隐藏在人群中的敌意。
贾玉振神色平静,对周围点头致意,然后走向礼堂大门。
卫兵显然认得他,没有阻拦,只是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一眼。
礼堂内,灯光通明。
台上摆着铺了红布的长桌,后面是主持和发言席。
台下前半部分摆着整齐的靠背椅,已经坐了不少人。后半部分则是长条凳,也坐满了,还有人站在过道和墙边。
刘主任坐在台下第一排正中央,身边是几位他倚重的幕僚和特意请来的“重量级”人物。
他今天特意穿了一身崭新的中山装,头发梳得一丝不苟,试图营造一种庄重威严的气场。
但微微泛红的眼睛和紧绷的嘴角,泄露了他内心的焦躁与戾气。
看到贾玉振进来,刘主任的瞳孔缩了缩,随即脸上堆起一种程式化的、冰冷的笑容,朝他点了点头,指了指台上一个角落的位置——那是给“受批判对象”准备的。
贾玉振没理会那手势,径直走到台下前排一个空位坐下。胡风跟在他身边。
十点整,主持人——市党部宣传科一位姓钱的科长,走到台上,敲了敲麦克风。
“各位来宾,各位同志,请安静。今天,我们齐聚一堂,是为了就近期某些在社会上引起争议的言论,进行一次严肃的、负责任的讨论,旨在辨明是非,统一思想,更好地服务于抗战大局……”
开场白冠冕堂皇,但台下知情者都听得出弦外之音。
“下面,我们先请几位专家学者,就贾玉振先生《友邦惊诧论》一文,发表看法。”钱科长说完,退到一旁。
第一位发言的是国立中央大学的哲学教授,姓郑,五十多岁,戴着金丝眼镜,神态倨傲。他清了清嗓子,对着稿子念起来。
“贾先生文章,看似雄辩,实则逻辑混乱,偷换概念。”郑教授开篇定调,“将复杂的国际关系,简化为‘跪’与‘站’的二元对立,这是典型的民粹思维,非智者所为。
尤其将我国外交人员维护国家利益、争取国际支持的苦心孤诣,污蔑为‘跪着’,这是对前线将士和外交战线同志的巨大侮辱!”
他顿了顿,扶了扶眼镜,继续道:“至于以朱元璋‘高墙广粮’类比美国,更是荒谬绝伦。
古代农业帝国的生存策略,与现代工业强国的全球战略,岂可同日而语?
此等类比,不啻于刻舟求剑,暴露了作者对现代国际政治经济格局的无知……”
发言洋洋洒洒,引经据典,充满了学术腔调,但核心就一个:贾玉振不懂,胡说,有害。
台下许多人听得昏昏欲睡,也有人点头附和——主要是刘主任安排的那批人。
郑教授讲完,略带得意地瞥了贾玉振一眼。
钱科长看向贾玉振:“贾先生,您对郑教授的批评,有何回应?”
全场目光聚焦。
贾玉振缓缓起身,没有上台,就站在自己的座位前。他先朝郑教授的方向微微欠身,然后开口,声音不大,却清晰传遍礼堂:
“感谢郑教授赐教。教授说我逻辑混乱,偷换概念。那么请问,我文中所述‘某些人见洋人则自觉矮三分,闻批评则恐友邦惊诧’,是否为当下存在的现象?”
郑教授皱眉:“现象或有,但你以此概全,以偏概全,且动机论人,实不可取。”
“现象存在,便是事实基础。”贾玉振不急不缓,“我批判的是这种‘自觉矮三分’、‘恐友邦惊诧’的心态,而非具体外交工作。
教授将我对某种心态的批判,偷换为对‘外交人员’的侮辱,这算不算偷换概念?”
郑教授一滞。
贾玉振继续:“至于朱元璋九字策与现代美国战略的类比,教授斥为‘刻舟求剑’。敢问教授,研究历史的目的为何?
若先人智慧不能为今人提供借鉴,历史岂非一堆废纸?
我类比的是两者在特定情境下‘审时度势、积蓄实力、等待时机’的内在策略逻辑,而非具体的技术手段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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