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大抵是又做了那个荒唐的梦了。
枕畔还沾着未干的泪痕,窗外依旧是喀尔塔班治下死寂的夜。
可梦里,我却走在一条名为“龙国”的街道上——那里的女人竟敢露着脸庞,穿着短裙,手臂和小腿都坦然地沐浴在阳光下。
她们笑着,声音清亮得像山涧冲破冰封的泉水。
这梦,是比哈西姆抽的多卡叶更令人沉醉的毒药,也是比法蒂玛老嬷嬷的符水更无用的安慰。
他们叫我阿伊莎。
这名字像这片土地上的万千女子一样,轻飘飘的,不值钱。
我的日子,是被一袭布卡包裹的。
厚重的深蓝色,密不透风,眼前只有一方网格,看出去,世界被切割成无数囚笼。
他们说,这是为了我们的“尊荣”,免得我们“诱惑”了男人。
我常想,若这布料真有灵性,日复一日吸饱了女人的汗与泪,怕是早已变得比山石还沉。
母亲咳了两个月了。
起初是闷响,如今是拉风箱般的嘶鸣。
父亲去请过唯一的医生——那个胡子花白、手指颤抖的哈基姆。
可他只在布卡外瞥了一眼,便摇头:“教法不许我触碰陌生女子。去找巫医吧,或是向真主祈祷。”
教法规定女子不能接受高等教育,那就无法进入医学院成为医生。可又规定男医生不得触碰女病人。这是何等荒谬的律法。
巫医法蒂玛来了,挂满叮当作响的破铜烂铁,烧了刺鼻的草药,念叨着驱邪的咒语。
母亲依旧咳。
她又拿出些晒干的、名为“多卡”的叶子,让母亲嚼了止痛。
母亲昏沉地睡了,咳声暂歇,可我知道,病魔还在她肺腑里筑巢。
父亲蹲在门口,沉默地卷着烟叶。
他的第三个妻子,我的“姐姐”,正挺着大肚子在院里打水。
她才十六岁,比我还小一岁。
家里的活计,从劈柴、担水到烤馕,似乎天生就该是女人的脊梁来扛。
男人们呢?他们可以聚在茶室里,整日抽着多卡,谈论着真主的意志,或者盘算着家里还能卖出几个女儿。
我的命运,在昨天被决定了。
五十岁的毛拉纳斯鲁丁,刚刚死了第四个老婆。
他用三只羊和一笔第纳尔,从父亲那里换走了我。
父亲接过钱时,浑浊的眼睛里,竟有了一丝如释重负的光。
他说:“阿伊莎,去毛拉家,是你的福分。”
我见过纳斯鲁丁的前几个妻子,她们的眼神,和废弃井里的水一样,幽深而死寂。
其中一个,据说是试图逃跑,被抓回来后,当众被石头打断了腿。
夜里,我偷偷抚摸着手臂上昨日被打的淤青——只因打水慢了些。
我想起梦里龙国的女人,她们似乎也会生气,也会争吵,但她们的丈夫,竟会陪着笑脸,递上漂亮的礼物,据说那叫“道歉”?
这光景,荒诞得让我在黑暗中几乎要笑出声来,可嘴角刚一动,咸涩的泪就流进了嘴里。
村里去过龙国打工的巴达尔说,龙国的女人是“妖精”。
他不屑地啐一口,眼神里却混杂着畏惧与一丝他不愿承认的羡慕。
他说,那里的女人能读书,能做工,甚至能对男人指手画脚。
一个男人,只能守着一个老婆,若想娶她,还得奉上几乎半副身家作“彩礼”。
他恨恨地说:“那里的男人,活得不像个男人!”
可我想,那是什么样的天堂?
梦里,我走进龙国的学堂。
女先生穿着利落的衬衫长裤,在黑板上写下我不认识却觉得无比美丽的方块字。
女孩们穿着轻盈的裙子,夏天不怕露出脖颈,冬天不怕显出腰身。
她们可以大声回答先生的问题,可以和男同学争论,毕业后,她们能成为医生、法官、甚至制定律法的人。
我梦见自己肚子疼,一位穿着白大褂的女医生,温软的手指轻轻按在我的腹部。
没有厚重的布卡隔阂,没有教法的铁律阻拦。
她看着我,我也看着她,我们是两个平等的人。
醒来,依旧是布卡的网格,依旧是母亲的咳嗽,依旧是纳斯鲁丁毛拉那令人作呕的聘礼。
巴达尔们也窃窃私语,说龙国的女人,古时也要裹脚,把骨头折断,缠成三寸金莲,锁在深闺里,比我们还不堪。
可为什么,她们走出来了?
她们的脚,是如何挣脱了那千年的裹脚布?
她们的天空,是如何撑破了“女子无才便是德”的牢笼?
她们是流了多少血,争了多少口气,才换来今天能穿着清爽的夏装,走在日光下的权利?
而我们呢?我们赶走了两波侵略者,以为可以换来美好的生活。
可如今头顶的,是比任何外来枪炮都更坚硬的“传统”与“教法”之笼。
我们罩袍下的身体,似乎生来就是为了劳作、生育和忍耐。
我们的思想,被规定的比布卡的网格更狭窄。
窗外,天色微明。
母亲的咳嗽又开始了,一声声,像是要把灵魂也咳出来。
纳斯鲁丁家的人,下午就要来接我了。
我把脸埋进冰冷的掌心,试图留住梦里那一点阳光的温度。
我知道,那龙国女子的生活,于我,终究是罩袍之下,一场永不可及的黄粱梦。
这梦,救不了母亲的命,也救不了我。
它只是在这无尽的黑暗里,像一根细小的针,扎在我心上,提醒着我何为疼痛,何为……人本该有的模样。
夜色还浓,而我的黎明,永远不会来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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