宁安在附近徘徊许久,
终是忍不住,闯进了华清宫。
庭院里,萦舟正怀抱着那卷《清宴选辑》,像抱着一块寒冰。
不是身体不适吗?
为何又要在这吹冷风!
石桌上,她送的玉莲冷冷地映着天光。
太黑了,她看不真切她的神色。
“萦舟,”
宁安的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颤意,
“我不知你身上发生了什么,但你别不理我。”
“我想着往后几十年,再也见不着你,这里……”
她攥着心口的衣料,“就疼得喘不过气。”
“你呢?你会因为见不着我,而心痛吗?”
“只要你说一句‘不会’,这华清宫,我一步也不再踏进来。”
宁安的话像烧红的烙铁,直直摁进萦舟心里,烫得她魂魄都在蜷缩。
“公主,”
她偏过头,避开那双眼睛,声音轻得像灰烬,
“人心……是这世上最会说谎的东西。”
“可我的心不会!”
宁安一步上前,语气执拗如铁,
“它现在就在告诉我,今日若放你走,这里便会裂开一道口子!往后的日日夜夜,冷风都会往里灌,一辈子都暖不起来!”
她的比喻总是这样奇崛,又这样残忍地砸在萦舟最痛的关节上。
萦舟终于抬起眼。
“殿下,您看那海棠。”
她声音里是耗尽心力的疲惫,
“今年花落了,明年自会再开。您今日怜惜这病枝,怎知来年不会厌倦,去寻更明媚的园圃?”
“你不是残枝!”
宁安眼中带着坚定,
“你是我心口剜不掉的朱砂痣,是刻在骨头上、融在血里的烙印!别说几十年,就是下辈子,我也认得!”
“况且,这海棠花落,不也结果了吗?”
她抓住萦舟冰凉的手,按在自己滚烫的心口:
“萦舟,人生苦短,我们只争朝夕,不行吗?”
“活在当下……”
萦舟喃喃重复,唇角勾起一个苦涩到极致的弧度,那弧度里浸满了宁安永远无法理解的、另一个世界的风雪,
“若‘当下’本就是一场精心编织的骗局,‘行乐’与饮鸩止渴……又有何异?”
她挣脱开那灼人的温度,用尽最后力气,一字一句地判下终局:
“公主,人不是只活这一瞬的。您的路在光天化日之下,宽广明亮。而我的路……”
她顿了顿,声音沉入无底深渊:
“在夜里。只能容一人独行。”
如这天色一般。
说罢,她决绝转身,将那道杏黄色的、曾经给予她所有温暖与光亮的身影,彻底遗留在身后,一步一步,融进阴影里。
“萦舟!有什么事你不能同我说?!萦舟——!你回回头!”
你看看我啊——!
为何……总不回头。
萦舟的肩头一颤,脚步却未有丝毫迟疑。
她不能回头。
怕只看一眼,筑起的所有堤坝,都会在那双赤诚的眸子前,溃不成军。
宁安没有追。
她僵立在原地,看着那道灰青色的身影被暗影完全吞噬。
仿佛真有什么东西,在心口清脆地、“咔嚓”一声……碎了。
风过庭院,翻动石桌上那本《清宴选辑》——如同她的主人一般被遗弃在这里,任着风翻动。
书页哗哗作响,最终停留在夹着的那页宣纸——
炭笔勾勒的“梨荫美人图”,那枚曾被宁安指尖温柔抚过的、鼻梁上的小痣,依然清晰。
只是,再无颜色。
炭笔……如何点出朱砂色?
她走过去。
画像被风卷起,翩然欲飞。
宁安鬼使神差地伸出手,不是去接,而是将其一把攥住,紧紧按在胸口,仿佛能止痛般。
她以为只要留住这墨色的影子,就能留住一点那个人的痕迹。
可显露出底下原册冰冷的诗句,如同命运早已写好的判词:
“惟有潜离与暗别,彼此甘心无后期。”
那时她刚学到,还不是很懂。
从父后收藏的诗册里,为了填补空缺添了几首。
原来有些诗,读懂了,便是结局。
她最后看了一眼那深不见底的阴影,终于转身,握着那张纸,一步一步离去。
宁安见不到地方。
快走……
趁我还能克制住拉住你袖口的指尖……快走。
让你的身影消失在宫道尽头,我便能亲手斩断所有利用你的可能。
宁安,你那般滚烫的真情,像正午的烈日,照得我所有阴暗的心思无所遁形,如同被投入净火灼烧。
我宁愿独自在这华清宫的冰窖中封冻,永世不见天日,换你一身清白,永远不识我肺腑里的肮脏与不堪。
——只是
她缓缓抬手,按上自己的心口。
只是,这心口,怎地就疼了。
她以为那是幻觉,下意识地低头,仿佛确认那里是否真的有一个空洞。
不是尖锐的刺痛,而是那种被掏空之后的、无边无际的钝痛,随着每一次呼吸,沉闷地扩散到四肢百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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