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四两拨千斤,眼底却掠过一丝隐忍的阴霾。
皇帝将这番唇枪舌剑听在耳中,唇边笑意更深。
柳照影看准时机,假意被水呛到,轻咳着向裴季方向微侧,脚下假意一滑,低呼一声,手臂便向裴季那搭着的手腕“无意”间拂去——
眼看指尖即将触碰到那根发丝,斜刺里突然响起一个骄横的声音:
“喂!你没长眼睛啊!”
只见那个一直安静待在角落、面容明艳却眉宇间带着娇蛮气的少年内侍,正不满地瞪着柳照影。
他手中捧着的水果盘被打翻些许,几颗金桔滚落池中。
看着这张脸就烦!
心中对正主的恐惧转化成了对赝品的厌恶。
似是因被裴季含笑瞥了一眼而羞恼,将怒气全撒在柳照影身上,蛮横地将他推开。
“惊扰了陛下和各位主子,你担待得起吗?!”
计划被这无妄之灾彻底搅乱。
柳照影僵在原地。
陆凤君冷笑一声,火上浇油:
“毛手毛脚,果然上不得台面。裴大人,看来有人是瞧着你风姿卓绝,忍不住要投怀送抱了。”
柳照影脸上血色尽褪。
裴季不动声色地将手腕收回水下,淡淡道:
“柳公子还是站稳些好。”
语气疏离。
“你这副样子……”皇帝目光拂过他耳垂上的朱砂痣,“倒让朕想起他年少时,偶尔被朕斥责后,也是这般……强作镇定。”
这个“他”像一瓶刚烧制的瓷器,烫得柳照影浑身一颤。
也烫得那少年脚下一绊,整个人惊呼着向前扑去——
慌乱间,他的手无意识地在池沿上一撑。
“哗啦!”
酒壶脱手,砸在柳照影与皇帝之间的水面上,酒液四溅。
“奴该死!奴该死!”
少年内侍慌慌张张地跪伏在地。
柳照影怔怔地抹去脸上的酒水,心沉入谷底。
失败了。
一股滔天的恨意涌上心头,恨这少年愚蠢的莽撞,更恨这深宫之中,有些人仅凭血脉就能轻易碾碎旁人竭尽全力的挣扎。
这一泼,皇帝些许的兴致也散了。
……
陆凤君冷冷瞥了柳照影一眼,眼神仿佛在说“赝品终究是赝品”,随即拂袖而去。
裴季从容起身,经过柳照影身边时,脚步未停,只留下一缕淡淡的墨香。
转瞬间,喧嚣散尽,只余柳照影独自浸泡在迅速冷却的泉水中,如同被遗弃的玩偶。
而在回廊转角,那“闯祸”的少年内侍正摊开手心,看着那几根因他刚才故意洒酒、无意间沾到的发丝,不耐烦地撇了撇嘴。
“什么脏东西,也配近父皇的身。”
他厌恶地将发丝揉成一团,精准地弹入了角落的排水石隙。
他关心的,只是自己刚才是否真的惹怒了父皇,以及晚些时候,该如何去讨一些新奇玩意儿来压惊。
众人走后,柳照影在温泉中又浸泡了许久,直到头晕发昏,才拖着虚脱的身体爬上岸。
他几乎是匍匐在地,歇了一会后,借着昏暗的光线,一寸寸摸索着。
没有!
什么都没有!
屈辱、绝望和那一点不肯熄灭的微光在他脑中交战。
他屏息跃入池中,摸索到夜深,十指被粗糙的池底磨破。
就在他几乎要放弃时,终于从石缝里抠出那几缕与污泥缠结的、已辨不出颜色的发丝。
他小心翼翼地将其拾起,那冰凉触感令他一颤,仿佛捏住了自己那被彻底碾碎、沾满污秽,却仍不甘死去的尊严,也捏住了一线微弱的、通往生路的脉搏。
他攥紧掌心,任由那污浊的冰冷刺痛皮肤,摇摇晃晃地站起身。
温泉水面已彻底平静,光滑如初,映照着殿顶华丽的藻井,无声地吞噬了所有痕迹。
仿佛方才一切的冲突、屈辱与绝望的挣扎,都不过是它偶尔泛起的一丝涟漪,转瞬便被巨大的、恒常的“平静”所抹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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