足够了——
一套算不得天衣无缝,却足够有趣的把戏。
他的目光再次落回陆凤君那张涕泪交加的脸——蠢钝,张扬,连怨恨都显得如此廉价。
更何况,还碰了不该碰的东西。
思绪落定,他唇角勾起一丝堪称残忍愉悦的童真。
“传旨。”
“陆凤君,行为不端,怨戾盈宫,致引邪祟,惊扰圣驾。着,虢夺封号,即刻移居去锦宫,静思己过。非诏,不得出。”
没有直接定为魇镇主谋,给陆家保留了最后一丝颜面。
但“怨戾盈宫,致引邪祟”的罪名,等同于将他打入了冷宫。
陆凤君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,瘫软在地,在被内侍粗暴拖拽起身的瞬间,他猛地挣扎起来,眼神涣散,嘶声喊道:
“是逆乾坤!是逆——!”
话音未落,嘴巴已被宫人死死捂住,只剩绝望的呜咽。
皇帝面上依旧平静,唯有近侧的宋辞能看见,陛下眼底那一闪而过的冰冷。
皇帝的目光终于落在裴季痛至昏厥,如纸苍白的脸上。
“至于裴季,既非毒患,太医院与钦天监共商安抚之策,竭力调治。”
“都退下吧。”
一场风波,看似以天意裁决,尘埃落定。
闻人渺躬身退出,后背惊出一层冷汗。
手中的松果攥的紧紧,在掌心留下一道道鳞痕。
刚刚陆凤君……提的什么?
他怎么敢!
陛下……他到底信了几分?
他处置了陆凤君,却未深究“魇镇”细节,是信了判词,还是……另有所图?
乔玄又亲自斟了一杯冷茶,给了宋辞一个眼神。
柳照影。
他指尖摩挲茶盏,仿佛捻住了那孩子后颈上那片单薄的柳叶。
太笨了。
他当然知道是谁的手笔。
他默许了,甚至带着一丝品鉴的期待。
一个被逼到绝境的影子,是会彻底碎裂,还是能从中生出些……连他这个造物主都未曾料想的、带毒的荆棘?
如今看来,是后者。
那孩子不再仅仅满足于模仿慕别的形貌风骨,竟开始模仿慕别的狠辣,甚至……青出于蓝。
用这种自毁一千、伤敌八百的邪术,去撕咬另一个“藏品”。
非是怯懦讨好,而是绝望反噬。
那孩子竟真敢以身为刃——哪怕刃口全是裂痕,也要划出一道血口。
无妨
看不见的眼睛——更美。
一个瞎了的柳照影……
乔玄的唇角,扬起和煦笑意。
“很好。”
仿佛尝到了一丝期待已久的甘醇。
把他继续留在慕别触手可及的地方,就像在一池看似平静的深水中,放入一条饥饿的、盲目的毒鱼。
谁会先被对方的气息吸引?
谁会先按捺不住?
谁会在这场黑暗中的相互窥探与撕咬里,展现出更极致的求生欲与毁灭欲?
想必会比处置一个陆凤君精彩万倍。
钦天监正躬身退出殿外,夜露浸湿的紫袍尚未被暖阁气息烘干,宋辞便已无声地近前,拦住了他的去路。
老者明了。
深施一礼,无需皇帝再次垂询,便以一种古老而庄重的语调陈述开来。
“陛下,”
“臣已详查,裴娘娘身中之物,乃是一种极为古老阴损的……因果咒术。”
“此咒歹毒异常,中咒者与施术者之生机,如同共系于一根燃丝之上,此消彼长,不死不休。外力强行介入,恐引火烧身,加速其亡。据……据一些早已被封存的前朝秘录残章所述,此咒近乎无解,结局唯二:或施术者殒命,咒力反噬消散;或中咒者身亡,咒力方休。”
他巧妙地将知识来源推给“前朝秘录”,既给出了信息,又避开了直接触及某些禁忌。
近乎无解?
他捕捉到那个微妙的词,指尖在扶手轻轻一叩。
钦天监正伏得更低:
“是……‘近乎’。秘录中曾模糊提及,除非能找到施术者一脉的血脉至亲,以其全部生命与魂魄为献祭,行逆转之法,方可有一线生机破局。但此法凶险,百不存一……”
他顿了一下,感受到上方那道目光如实质般压在他的脊背上。
“不过,秘录记载,当世或许唯有一人,曾真正理解并驾驭过此类咒术的根源。或能解咒,然此人……自元始十一年后,便已从世间隐去,再无踪迹。臣……不知其名,只知其踪,渺如云鹤。”
乔玄静静地听着,脸上看不出喜怒。
元始十一年。
那个名字,那个身影,在他心底一闪而过。
他心口那道旧疤,似乎又隐隐灼热起来。
“所以,”
皇帝的声音平淡地响起,
“眼下,他们二人,已是必死一个的局了?”
“……回陛下,依秘录所载……是的。”
“朕知道了。”
乔玄轻轻挥了挥手。
“此事,到此为止。你退下吧。”
钦天监正如蒙大赦,躬身退出,冷汗已浸透重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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