玄色御马驮着两人,缓辔深入北邙山腹地。
他的胸膛紧贴着柳照影的后背,将怀中人牢牢困缚。
他并非纵马疾驰,而是信马由缰,如同巡视自家园林。
下颌偶尔似无意地蹭过怀中人柔软的发顶,或那枚殷红的耳痣。
他握着缰绳的手臂,也同时将柳照影纤细的身体圈禁在一个恰到好处的姿态里——既是保护,亦是绝对的掌控。
“瞧,”
皇帝的声音响起,比在猎场时更低,带着山风般的私密,
“这山野之气,可比宫里那些金堆玉砌的死物,鲜活多了,是不是?”
柳照影身体僵硬,试图在那坚实的怀抱与前方的马颈之间,寻一丝缝隙。
“放松些。”
皇帝的气息拂过他耳畔,带着捉弄,
“朕又不会将你摔下去。”
摔下马,抑或摔出这宠爱的牢笼,结局并无不同。
见他不语,皇帝似乎更添了几分兴致。
“听闻目盲之人,耳力与触觉都格外敏锐……”
他低下头,唇几乎贴上那红痣,声音喑哑,
“告诉朕,你现在听到了什么?是风过松涛,是落叶归根,还是……朕的心跳?”
在那龙涎香的包裹下,他“听”到了更多——
风中的潮湿,腐叶下的泥土,还有自己失控的心跳。
扑通,扑通。
一下,一下。
在隔绝视觉的黑暗里,感官被无限放大,竟于恐惧深处催生出诡异的心安,如飞蛾扑火前的迷醉。
柳照影的呼吸彻底停住,一种不属于“柳照影”、更不属于“乔慕别”的陌生战栗,自尾椎骨窜起。
他鬼使神差地,于这令人窒息的亲昵与悸动中,逸出一声依赖般的呢喃:
“……嗲嗲。”
这感觉令他悚然——
既是恼恨身后之人的操纵自如,亦是厌弃自己竟在这虚情假意的温暖里,骨头缝里都透出酥麻。
话音刚落的瞬间,山风骤停。
箍在他腰间的手臂猛地收紧,力道之大,几乎要折断他的呼吸。
先前的狎昵荡然无存,只剩淬冰的警告。
“谁允许你,”
皇帝的声音冷了下来,先前那丝愉悦的残酷化为纯粹的威压,
“叫这个称呼的。”
那一声带着不自知孺慕的“嗲嗲”,尾音尚在潮湿的空气里微弱地颤抖,便如同脆弱的琉璃盏,被这句冰冷的质问精准击碎。
柳照影只觉得一盆掺着冰碴的水,自头顶猛地浇下,将他那片刻的迷乱与贪恋冲得七零八落,只剩下彻骨的寒。
方才那点可悲的迷乱被瞬间击碎,取而代之的是无处遁形的狼狈和心口被攥紧的钝痛。
一股灼热到令他自身都恐惧的恼怒窜上灵台。
凭什么?
凭什么召之即来挥之即去?
连当一个合格的玩物,都要遵守他瞬息万变的规则?
他攥紧了拳,指甲深掐入掌心的旧伤,用疼痛压制住几乎要脱口而出的、真正的质问。
也正在这时,天际滚过一声闷雷。
先前远天积聚的云层,此刻已沉沉压下,豆大的雨点毫无征兆地噼啪砸落,瞬间打湿了尘土与枯叶,激起一片土腥气。
皇帝几乎是立刻扯过自己宽大的玄色斗篷,将怀中人从头到脚严严实实地裹住,动作迅捷而精准,仿佛演练过无数次。
他用自己的背脊,为“柳照影”挡住了最初、也是最猛烈的一阵疾风骤雨。
被笼罩在充斥着龙涎香味的黑暗与温暖里,柳照影本能地一僵。
这算什么?
打一巴掌给的甜枣?
还是帝王心血来潮的施舍?
他宁愿被雨淋透,也好过在这般捉摸不定的“恩宠”下,连冷暖都不能自主。
“抱紧。”
他命令道,声音在雨声中依旧清晰。随即一抖缰绳,御马立刻会意,小跑着奔向不远处一个可供避雨的山岩凹陷处。
他将柳照影抱下马,安置在相对干燥的岩壁下。
自己却并未立刻进去,而是站在外侧,抬手拂去肩甲上的雨水,玄色迅速被浸成更深的颜色,紧贴着挺拔的身形。
他环顾四周,目光锐利地扫过地形、植被,判断着山洪的可能性与回营的路径,那神态间的熟稔与冷静,绝非久居深宫之人所能有。
——那是曾于更恶劣环境中挣扎求生过的人,才刻入骨子里的本能。
雨幕滂沱,隔绝了天地。
——
雨点初落时,御林军统领便已按捺不住,疾步至太子帐前禀报,声音难掩焦虑:
“殿下!陛下携柳公子独入深山,未许护卫跟随!如今天色骤变,恐有险情,是否即刻派兵搜寻?”
乔慕别正凭案审视一幅北邙山舆图,闻言,指尖在紫宸殿与北邙禁苑之间微微一顿。
他抬眸,帐外天色晦暗,风雨欲来。
“不必兴师动众。”
他的声音平静无波,听不出丝毫情绪。
“点一队亲卫,备弩。孤,亲自去寻。”
“殿下?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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