粉蠹蚀画梁,饥虫啮碎黄。
蕙根衰败早,桃叶蔽天长。
一少年内侍避过人群,怀揣着惴惴不安,推门而至。
瑶池殿的这处偏苑,连虫蚁都透着一股精乖。
它们蛀空了雕梁,对那褪色的金漆碎屑却兴趣缺缺,只漫不经心地拨弄开。
昔日颜妃最爱的蕙草,早已在无人照管中枯死,而墙角的桃树却疯了般抽条,蛮横的枝几乎要压垮残破的窗棂。
乔微澜立于颓垣败瓦中,心下雪亮:
那枯死的蕙草,便是母妃与颜家的昨日;而这蔽日的桃枝,或是今日。
这念头刚落,身后便传来枯叶被碾碎的轻响。
并非宫人那般谨慎小心的步调,而是带着一种沉缓的从容。
他猛地回头。
只见一个身着灰扑扑的老内侍,不知何时已立于桃树之下。
一阵秋风卷过,拂动老内侍的衣袍,露出一枚眼熟的旧金铃,发不出声响。
一双眼睛,沉静得不见底,正静静地落在他脸上。
“六殿下。”
来人开口,听不出半分恭敬,倒像在确认一件物品的成色。
风卷过废苑,带起几片枯叶,打着旋儿,发出刮擦的声响。
乔微澜被引入偏殿,站定。
这地方连风都带着一股子渗进骨缝里的阴凉。
福伯与影一分立两侧,如同殿内两根沉默的柱子,将所有的光与声都吸了进去,只留下沉重的影。
他的面前,摆着两样物事。
一件,是他童年时骑过的旧木马,如今新布满铁刺银针。
另一件,是陈旧的长命锁,刻着一个“颜”字。
福伯上前一步,视线平静地掠过这两件物事,如同掠过两种命途,最后落在乔微澜脸上:
“颜妃娘娘当年赐下的‘福泽’,六殿下,该清账了。”
乔微澜强自镇定,试图端起皇子的威仪,声音却泄了底:
“孤……乃父皇子嗣,你们岂敢……”
福伯平静地打断他,那眼神仿佛早已看穿他这层不堪一击的伪装:
“六殿下,在奴才面前,就不必用这个‘孤’字了。”
“您心里清楚,陛下儿子很多,能让他记住的,没几个。您说……是吗?”
“六殿下,请选。”
殿内死寂,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声,一下,一下,撞在耳膜上。
乔微澜的视线,落在那布满尖刺的木马上。
福伯垂眸,不再看他。
一旁的影一却动了。
他没有借助任何工具,径直伸出手,五指收拢,精准地握住了木马耳朵上一根突出的铁刺。
锋利的尖端瞬间刺破皮肉,殷红的血珠霎时渗出,顺着铁刺蜿蜒而下,滴落在积尘的地面,洇开。
影一面容冷酷,甚至眼皮未动分毫。
他就这样徒手,稳稳地将木马提起,放置于乔微澜身前。
“选长命锁,”
福伯的声音再次响起,没有波澜,
“便为您戴上。它会像这些年锁着太子爷一样,锁着您,直至……万事皆休。”
“选木马,”
福伯的语调依旧平稳,却仿佛带着无形的重量,
“便请您……再骑一次。殿下想看看,颜妃娘娘的骨血,能在这条路上……走出多远。”
乔微澜的视线在那布满尖刺的旧木马和福伯腰间旧金铃间来回闪烁,耳边却不受控制地回荡起幼年时,满殿的欢声笑语。
那时的铃声何其悦耳,此刻想来,却每一个音符都化作了冰冷的讥嘲。
乔微澜闭眼,再睁开时脸上已无人色。
他死死盯着那闪着幽光的铁刺,嘴唇翕动,却无声。
直至福伯目光转冷,他才从喉间挤出一道被碾碎的气音:
“……木…马…”
福伯满意地笑了。
“殿下能想通,是好事。”
“毕竟,在皇室玉碟上,您和玉衡公主,早已‘病逝’了。”
“一个名字从玉碟上勾销的人,能得东宫赐一条路走……是天大的恩典。”
他没有去看福伯,也没有去看影一仍在渗血的手,只是死死盯着那件即将吞噬他尊严与过往的刑具。
他颤抖着,向前挪了一步。
动作滞涩,如陷泥沼。
然后,是更缓慢、更艰难的第二步。
他终于挪到木马前,停顿了片刻,才伸出手,扶住那冰冷刺骨的木马脖颈。
手上传来的刺痛让他猛地一颤,但他没有松开。
他抬腿,尝试跨坐上去。鼻腔里充斥着生腥气、尘土的霉味,以及……从影一手上传来的、新鲜血液特有的铁锈气。
这些气味混合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恐惧,堵在他的喉头。
这个平日里再简单不过的动作,此刻却艰难得如同跨越刀山。
腿抬起,落下,却在触及那些铁刺前,不受控制地僵在半空。
试了两次,他都未能成功。
第三次,他几乎是带着一股自毁般的狠劲,猛地往下一坐——
“噗嗤”
清晰的、织物与皮肉被同时刺穿的闷响。
铁刺嵌入大腿内侧最柔嫩的皮肉,一阵连绵不绝的、足以让人发疯的锐痛,猛地炸开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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