只补充道:
“昨日日暮时分,太子殿下……曾往安乐宫去了一趟。据下僚远观,殿下当时面色……似有不豫。”
这只是陈述事实。
陛下愿意怎么想,是陛下的事。
果然,陛下嘴角似乎极细微地弯了一下。
“面有不豫?”
他重复,嗓音里带着刚睡醒似的慵懒,却让张迁头皮一紧。
皇帝拨弄箭羽的手指,停顿了一刹,转而在箭身上缠弄起来。
“是……殿下步履颇急,面色……凝重。”
“知道了。”
乔玄似乎失去了兴趣,重新把玩起黑翎箭,随口问:
“还有吗?”
张迁如实道:
“暂无异状。”
他指腹摩挲着箭镞,不再追问。
一旁,冬至适时温声开口:
“陛下,听雪轩那边,可要遣太医去看看?”
乔玄无所谓地“嗯”了一声,算是准了。
他朝冬至抬了抬下巴:
“把那小东西抱过来。”
冬至应声,从殿角金笼里抱出那只已长大不少、正蜷着打盹的虎崽,小心放在皇帝手边。
小家伙迷迷糊糊睁开琥珀色的眼,嗅到熟悉的气味,喉咙里发出咕噜声,蹭了蹭皇帝的手。
乔玄用箭羽挠了挠它的下巴,对张迁挥了挥手。
“你做得不错。退下吧。”
张迁如蒙大赦,叩首退出。
走到殿外,被冷风一激,才发觉后背竟出了一层薄汗。
廊下,冬至跟了出来,对他颔首微笑,那笑容里似乎多了点别的东西:
“大人回禀得宜。”
那句“得宜”让张迁心里定了定,看来自己没多说,是做对了。
“张大人辛苦,回去好生歇息。日后,还需多仰仗诸位。”
便匆匆去安排太医和虎崽了。
张迁连道不敢,心里却琢磨着“日后”二字。
他看了一眼冬至的背影,将那点疑虑彻底按下。
快步离开,只想赶紧回到值房,用棉团塞住耳朵,在这恼人的雨声里偷得片刻真正的安宁。
——
殿内重归寂静。
皇帝将黑翎箭轻柔搭在案上,发出一声轻响。
几乎同时,一道黑影自梁上而下,跪地。
“说。”
皇帝眼也未抬。
“冬至身世已反复核查,确如档册所载,清白无误。入宫后行事谨慎,唯宋辞之命是从,与各宫无私下往来。宋辞病前,对其颇为倚重,常赞其‘心细如发,寡言少错’。”
皇帝听着,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抚过虎崽背脊。
“今日处置失职内侍,进退得宜。方才殿外与聆风者言谈,亦合乎分寸。暂无错处。”
片刻,皇帝从怀中取出一个玉盒,打开,里面是一枚龙眼大小、色泽晦暗的丹药。
他屈指,在案上轻轻叩了两下。
刚刚进殿的冬至,脚步顿住。
皇帝将其置于案上,推向冬至的方向,未发一言,只抬眸看了一眼。
冬至神色未变,上前,双手捧起丹药,没有丝毫犹豫,仰头便吞了下去。
喉结滚动,吞咽干脆。
他重新跪下,伏低身子,额头触地,静待下文。
虎崽凑过来,好奇地用鼻子蹭了蹭他的脸颊。
皇帝看着这一幕,眸色深不见底。良久,他伸手捞回虎崽,揉了揉虎崽的小脑袋,那动作如同奖励一只终于通过考验的獒犬。
“你师父,”
“身子如何了?”
冬至依旧伏着:
“回陛下,太医说仍需静养,但已无大碍。”
“挑些好的药材送过去。”
皇帝从案上拿起一枚乌沉沉的铁牌,随手丢在冬至怀里。
令牌落地无声,上面阴刻着一个繁复的“风”字花纹。
“聆风者这帮人,以后你来管。飞鸟驯养、消息递送,一应事务,皆由你决断。接替你师父。”
皇帝的声音平淡无波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定夺,
“把你师父那一套,给朕撑起来。鸟不听话,就教到听话;人不得力,就换得力的人。朕不要听‘乱’,只要‘顺’。”
令牌入手沉冷。
冬至握紧,深深跪伏下去:
“奴才遵旨,定不负陛下信任。”
“起来吧。”
乔玄似乎有些倦了,摆了摆手,
“去东宫,替朕看看他。他若问起,便说是朕关心他病体,送些药材。”
“是。”
冬至躬身退出,步履稳当。
殿内又只剩乔玄一人一虎。
他靠在榻上,目光盯着那支黑翎箭。
看了许久,才伸手从怀中摸出那海水江崖纹荷包。
上面用拙劣针脚绣着的云纹,歪歪扭扭。
指尖抚过那蹩脚的绣线,久久停留。
瞥过海水纹样,这针脚,他想起那个绣着孤雁的荷包,和冰棺里那张永远定格的脸。
柳惊鸿。
那个以为凭着一点柳氏血脉、一点偏执和几分可笑,就敢咒他江山的女人。
他嗤笑一声,极轻。
手下败将。
心口旧痕和左肩同时发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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