渡冥老人回头时,竹笠边缘漏下的淡蓝荧光在他脸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沟壑。那些皱纹不是衰老的印记,倒像是古树年轮——每一道褶皱深处都隐约流淌着极其微弱的玉色光泽,仿佛皮下埋着无数条细小的发光根须。
“三位——”
他的声音温吞如隔夜的老茶,带着水汽浸润砂壶的绵长余韵。可那双翡翠般的碧色眸子扫过来时,墨衡却觉得皮肤表面泛起细密的刺痛感——不是敌意,是某种更高维度的“审视”,如同被一株活了三千年、看透无数生死轮回的古树,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根骨。
“要过河否?”
这句话问得轻描淡写,可隧道里的空气骤然粘稠起来。地下河的水流声、发光蕨类的微光、甚至三人粗重的呼吸,都在这一瞬间被某种无形的“场”柔化、拉长,拖拽成梦境边缘那种半真半假的朦胧质感。
阿火最先反应过来。
少年此刻右臂上的弓形烙印正剧烈发烫——不是疼痛,是某种近乎“雀跃”的共鸣。他盯着渡冥手中那根无饵钓竿,视线顺着钓线没入水面的位置往下探,仿佛能穿透数米深的河水,“看见”钓线末端系着的不是钩,而是一枚正在搏动的、玉白色的树芽。
“您在钓什么?”阿火脱口而出,声音里还带着虚弱的沙哑,但眼中已有光芒重新凝聚。
渡冥笑了。
这一笑,整张脸上的皱纹活了过来,如春日冰河解冻时裂开的万千细痕,每一道纹路里都漾开温润的生机。
“钓‘过往’。”老人轻轻提竿,钓线出水,末端那枚树芽脱离水面的刹那,竟带起一串细密的水珠——每一颗水珠里都封着一幅极微小的动态画面:
一颗种子在黑暗中破壳。
一条根须扎进岩缝。
一片叶子在暴雨中舒展。
“这条河,叫‘忘川’的支流之一——当然,是旧纪元那帮酸儒起的名字。”渡冥将树芽收回掌心,那嫩芽在他指间扭动两下,竟舒展开两片银绿色的子叶,“老朽在这儿坐了七千四百个春秋,钓的不是鱼,是沉在河底的、旧日生灵弥留时的记忆碎片。钓上来,养在‘心芽’里,算是给那些没能撑到新纪元的魂灵,留个念想。”
他说得平淡,可白丑的苍白眸子却骤然收缩。
在“戏剧”余烬的视野里,这条河根本不是水——是液态的时间。河面下涌动的不是水流,是无数条纵横交错、明灭不定的记忆脉络。有些脉络里还困着未消散的意识残片,像溺毙在琥珀里的虫,徒劳地挣扎了七千四百年。
而渡冥那根钓竿,每一次提拉,都是在时间脉络的“伤疤”上轻轻一挑,将最深处的脓血——那些最痛苦也最执着的记忆——引流出来,封进树芽。
“慈悲。”白丑忽然低声说,语气复杂,“也是酷刑。”
渡冥闻言,深深看了白丑一眼,碧色眸子里闪过一线赞赏。
“小娃娃看得透。”他轻轻将树芽按回自己左胸心口位置——树芽融入皮肉的瞬间,老人脸上皱纹似乎浅淡了半分,“可这世间的慈悲,哪一桩不是与酷刑同根?老朽在此摆渡,渡的不是活人,是‘记忆’。总得有人打捞那些沉底的,免得它们腐烂、发臭,污了整条河的水脉。”
说到这里,他话锋一转,竹笠下的目光落在墨衡怀中——那里,暗银碎片透过衣料,正散发出与河水脉动隐隐共鸣的幽光。
“你怀里那东西,借老朽瞧瞧?”
墨衡没动。
渡冥也不催,只静静坐着,手中的钓竿又垂入水中。这一次,钓线入水的刹那,整条河面忽然荡开一圈圈银色的涟漪,涟漪所过之处,漂浮的发光睡莲齐齐转向墨衡,花瓣绽开,花心处竟浮现出无数细小的、旋转的暗银符文虚影。
“它认得你。”渡冥轻叹,“不,是认得你身上某个‘老朋友’的气味。灵明那孩子……最后走得可还体面?”
墨衡浑身一震。
“您认识灵明尊者?”
“何止认识。”渡冥笑了笑,那笑容里多了几分苍凉,“当年‘最后一约’定下时,老朽就在场。看着他、奥里、还有其他几位,一个个把自己炼成‘烙印’,钉进时间轴的裂缝里,想给这个纪元留几条救生索。”
他顿了顿,钓竿轻轻一抖。
河面下,忽然浮起一团巨大的、半透明的光影——那是一段被河水封存的记忆投影:
混沌虚空中,七道身影围成一圈。其中一道身影周身流转着通明澄澈的光晕,正是灵明尊者;另一道身影半身机械半身血肉,胸口嵌着九枚暗金色齿轮,应是奥里·图灵;还有一道身影模糊如雾气,却散发着让墨衡怀中暗银碎片剧烈共鸣的波动……
七人中间,悬浮着一枚拳头大小、表面布满龟裂痕迹的暗金色球体。
“这就是‘协议’的本体。”渡冥的声音在记忆投影中响起,如同画外音,“我们叫它‘纪元之锚’。它不是什么神器,是七个疯子,把自己最核心的‘神性权柄’剥离出来,熔炼成的……保险栓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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