入门是一个小小的天井,中间一口石缸,养着几尾锦鲤和几茎睡莲,水清见底。正面是待客的厅堂,门窗敞亮,陈设果然清雅异常。一水儿的梨花木家具,样式简朴古拙,墙上悬着几幅意境悠远的山水字画,多宝格上错落摆着些造型奇特的香炉、瓷瓶,并无多少金银俗物,却处处透着雅致与不俗的品味。
空气中弥漫的冷香更清晰了些,初闻似梅蕊寒香,细品又隐有药草清苦,尾调是一丝极淡的、仿佛雪后松柏的冷冽,确实独特。
一位女子从内堂转出。
她看起来约莫十七八岁年纪,身穿一袭藕荷色绣折枝玉兰的襦裙,外罩月白绫衫,身量适中,体态丰润合度。乌发梳成端庄的堕马髻,只斜簪一支简单的白玉簪子。面容如明月生辉,肌肤莹润,眉眼秀丽平和,唇边噙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浅笑,行动间端庄稳重,裙裾微动,却几乎听不到环佩声响。
正是薛宝钗。
“林公子,林姑娘,大驾光临,有失远迎。”薛宝钗敛衽一礼,声音清润柔和,如珠落玉盘,目光平静地扫过三人,在武松身上略一停留,并无讶异,只有恰到好处的好奇,“这位是……”
“这位是我结义兄长,姓武,单名一个松字。”林晓介绍道,“因护送我们回城,故而同来。”
“武壮士。”薛宝钗微微颔首,礼数周全,“三位请坐。莺儿,看茶。”
那小丫鬟应声下去备茶。
三人落座。林晓开门见山:“薛姑娘,冒昧来访,实是因家母甚爱贵馆‘冷香丸’,近日即将用罄,心中惦念。不知馆中可还有存货?另外,家母调制旧方时,于‘龙脑’与‘苏合’配比上有些疑惑,久闻姑娘精于此道,特来请教。”
薛宝钗神色不变,浅笑道:“‘冷香丸’调制不易,需集四时花蕊、晨露霜雪,再佐以几味海外秘药,工序繁复,目前馆中确有一些存货。令堂垂爱,是蘅芜苑的荣幸。”她顿了顿,语气依旧平和,“至于香道疑难,宝钗虽略知皮毛,亦不敢称精。龙脑性烈而升散,苏合香温通而走窜,二者配伍,比例差之毫厘,香气与效用便谬以千里。不知令堂所疑,是用于何种场合?是日常熏染,还是……另有他用?”
她回答得滴水不漏,既满足了“求购”的由头,又将话题引向了更具体的“用途”,言语间对香药性质的了解确显深厚。
林晓顺势道:“家母素有心悸之症,早年得一古方,以香安神,其中便需用到此二味。只是近来总觉得香气虽郁,安神之效却不及从前,故而疑惑。”他一边说,一边暗中观察薛宝钗的神色。
薛宝钗闻言,眼中闪过一丝极细微的了然,但面上笑容依旧温婉:“原来如此。心悸之症,病因复杂,安神香方亦需因人、因时而调。龙脑提神醒脑过量,反而可能扰动心神;苏合香若炮制火候不足,温通之力亦会大打折扣。或许并非比例之误,而是药材本身或辅佐香引有了变化。若方便,可否将令堂所用香方残片或香气特征告知一二?宝钗或可参详。”
她的应对合情合理,关切之中透着专业,毫无破绽。
黛玉此时柔声接口:“薛姐姐所言甚是。只是母亲所存香方年久,字迹模糊,难以辨认。倒是姐姐馆中这‘冷香丸’的香气,清而不寒,润而不腻,似乎对宁神静气颇有裨益?不知其中可用了龙脑、苏合?”
薛宝钗看向黛玉,笑容深了些许:“林姑娘好灵的鼻子。‘冷香丸’中确有微量龙脑,取其开窍辟秽之效,但经过特殊蜜炼之法,已化其燥烈。至于苏合香,因其香气过于暖艳,与‘冷香’主旨不合,并未采用。此丸更偏重以百花之清、晨露之润、佐以几味清凉甘淡的海外香草,调和身心,其性平和,适宜日常温养。”
她言语从容,解释清晰,显示出对自家产品十足的自信与了解。
然而,林晓却注意到,自他们进来后,薛宝钗除了必要的视线交流,目光大部分时间都落在面前的茶盏或虚空某处,很少与他们对视。那份端庄温婉之下,似乎始终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。而且,她对他们三人的突然到访,尤其是带着武松这样一位明显是江湖客的“兄长”,表现得过于平静了,连一丝好奇或探究都欠奉,仿佛早有所料,或者……毫不在意。
武松一直沉默地坐着,看似随意,实则全身肌肉微微绷紧,感官提升到极致。他忽然插言,声音粗豪却直接:“薛姑娘这香馆,生意想必极好。只是某家进来时,闻到巷子里似有几种不同香气残留,倒像是各色人等来往留下的。姑娘平日接待的客人,三教九流都有吧?”
这话问得突兀,甚至有些失礼。薛宝钗却连眉头都没动一下,依旧带着那得体的浅笑:“武壮士说笑了。蘅芜苑开门做生意,来的自然是客。有慕名而来的闺秀夫人,也有为家眷采买的管家仆役。香气混杂,在所难免。倒是壮士好敏锐的嗅觉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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