墨色褪尽,字字皆你
李逸乘合上航海日记,指尖触到封面粗砺的纹理,如同触碰十六年前那个总在哭泣的女孩的脸庞。
窗外是茫茫大海,夜色如墨,耳机里循环着那只叫“一只白羊”的歌手唱的《无风无月也无你》。他闭上眼,歌词如针,一针一针刺入记忆最柔软的部分。
“提笔,我在等风也等你。”
十六岁的沈晚星坐在教室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,阳光穿过花架,在她乌黑的发梢跳跃。她总是低着头,在淡蓝色信笺上写着什么,偶尔抬起头时,眼眶微红。那时的李逸乘不明白,为何这个文静的女孩眼里总有化不开的雾。
直到那个雨天,他忘了带伞,在图书馆檐下等雨停。她递来一把红色纸伞,轻声说:“一起走吧。”伞很小,两人挨得很近,他闻到她发间淡淡的花香。雨中她低声说:“给你小红雨伞,爱着爱着不分开。”
那时他还不知道这是某首歌的歌词,只觉得这女孩心里装着比这场雨更滂沱的哀伤。
后来他才知道,沈晚星的故事,她向往南方生活。外婆的小院里有一架紫藤萝,春天开成紫色的瀑布。她说,难过时就看花,花开得那么用力,人也要好好活着。可她总在哭,为成绩,为友情,为外婆日渐佝偻的背影,为青春里所有细小而锐利的疼痛。
李逸乘开始故意“偶遇”她,在她常去的书店,在她爱坐的操场看台。他会带两颗糖,一颗给她,一颗自己吃。他会讲笨拙的笑话,看她破涕为笑时眼里闪烁的星光。有一天黄昏,紫藤萝架下,她轻声说:“李逸乘,你是第一个不问我为什么哭的人。”他怔了怔,说:“哭不需要理由,就像花开不需要批准。”
那是他们关系的开始。十年,从十六岁到二十六岁,从校园到社会,从两个孤独的孩子到彼此的全世界。他们一起经历了学习的压力,异地恋的煎熬,初入社会的迷茫。沈晚星渐渐不那么爱哭了,她学会了在难过时写诗,诗句里有风,有月,有紫藤萝,有李逸乘。
日记本里,李逸乘用钢笔工整地抄写着《无风无月也无你》的歌词。歌词旁,他写着:“晚星,今天听到这首歌,每一句都像是从我心里挖出来的。‘纵是别离情难消,不过到头一场空’——我们真的只剩一场空了吗?”
他们分手的细节,他不忍详述。只记得那也是一个秋天,紫藤萝开得正盛。争吵,误解,年轻气盛时的口不择言,以及那些在现实压力下逐渐扩大的裂缝。
他弄丢了她,不是一瞬间,而是一点一点,在忙碌的工作中,在疲惫的考试里,在以为“将来还有时间”的侥幸中。
分手那天,沈晚星没有哭。她异常平静地说:“李逸乘,我等不到风来了。”那时他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,直到后来听到这首歌,看到那句“提笔,我在等风也等你;落笔,无风无月也无你”,心脏才后知后觉地抽痛起来。
原来她一直在等,等他从工作的海洋靠岸,等他兑现那些“等忙完这段就”的承诺,等他的目光重新完整地落在她身上,而不是透过她看向未知的远方。而他让她等到最后,连风都停了。
“独饮,苦酒折柳今相离,醉里梦花夜梦你。”
李逸乘睁开眼,船舱狭小,窗外海天相接处泛起回忆。他在这个远离陆地的空间里,才敢承认自己有多想她。酒精无法麻痹的思念,在每一个浪涛声中愈发清晰。
他听说她后来遇到了一个很好的人,一个会在她生日时准备一院子紫藤萝灯的男人,一个会记住她所有小习惯的男人,一个不会让她等到无风无月的男人。共同的朋友偶尔会提起她,说她现在爱笑了,眼睛里不再有雾。李逸乘总是微笑着听,然后转身,把心中翻涌的酸涩压成日记里一行行克制的文字。
“我应该怎么写你呢?我亲手弄丢的女孩儿?”日记里这个问题,他问了无数次。最终他明白了,他写不出她,因为每一笔落下,都是对自己的审判。他写十六岁总哭泣的她,写二十岁在异乡车站紧紧拥抱他的她,写二十五岁默默收起婚纱杂志的她。他写她眼里的星光如何一点点黯淡,写自己如何成为那个亲手熄灭星光的人。
“夜清冷,衣衫薄,旧长亭,几度叶落。”去年回国,他独自去了高中校园。紫藤萝架还在,更粗壮了些,花开花落,不知几度春秋。长椅上仿佛还坐着那个白衣少女,低头写着永远写不完的心事。他站了很久,直到黄昏将影子拉长,才惊觉自己脸上有凉意。不是雨,是这个年纪已难得流下的泪。
他想对她说很多话,最终只凝成一句:“你好好的就行。”
李逸乘知道她有爱她的他,有平静幸福的生活,这就够了。他的遗憾,他的歉意,他的意难平,都该锁在这本航海日记里,随他漂洋过海,不打扰她的现世安稳。
“最是意难平,意难平。”这句歌词反复出现,如潮水拍打船舷。李逸乘终于明白,有些人是青春里永恒的坐标,无论走多远,回头望,她还在那里,一袭白衣,站在紫藤花下,定义了什么是喜欢,什么是失去,什么是成长。
小主,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,后面更精彩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