最终，楚云还是没能把那个到了嘴边的不字说出口。
在汉景帝那充满信任与期望的眼神，以及满朝文武那或是嫉妒或是幸灾乐祸的复杂目光注视下，他稀里糊涂地接下了这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。
他被皇帝当场册封了一个全新的官职——总督财政使。
一个听起来权力极大，但实际上，就是个首席催收官的虚衔。
唯一的实权，就是可以调阅户部的一切卷宗，以及……代表皇帝，去跟那些借走国库钱粮的王公贵族们好好谈谈。
从皇宫出来的时候，楚云的腿都是软的。
他感觉自己不是刚刚受了封赏，而是刚刚签了一张三个月后执行的死刑判决书。
赵莽倒是兴奋得无以复加，他跟在楚云身边，一张黑脸膛因为激动而涨得通红，嘴里不停地念叨着：
“先生！您真是太厉害了！三言两语，就让陛下和满朝文武心服口服！什么丞相李斯，在您面前，根本不堪一击！”
“先生您放心！这三个月，我赵莽和手下的一百个弟兄，就住在您府外！谁敢对您不利，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！”
楚云听着赵莽这番忠心耿耿的话，非但没有感到一丝安慰，反而更想哭了。
兄弟，你保护我的人身安全有什么用？三个月后，皇帝要的是钱，不是我的命啊！
哦不，交不出钱，皇帝要的就是我的命了。
刘公公亲自将楚云送到了皇帝御赐的府邸。
这是一座位于京城核心地段的巨大宅院，朱红色的大门，门口蹲着两只威风凛凛的石狮子，门楣上挂着一块黑底金字的牌匾，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四个大字——“军师府”。
气派！实在是太气派了！
可楚云看着这座豪宅，却觉得它像是一座华丽的坟墓。
“先生，您请。”
刘公公满脸堆笑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，
“陛下说了，先生乃国之柱石，万万不可怠慢。府中下人、用度，皆是按王侯之礼配给的。您若还有什么需要，尽管吩咐杂家。”
楚云扯了扯嘴角，有气无力地说道：
“多谢公公，没什么需要的了。”
他现在唯一需要的，可能是一匹日行千里的快马，和一张能连夜逃出汉国国境的地图。
送走了刘公公和依旧处于亢奋状态的赵莽，楚云一个人失魂落魄地走进了这座空旷而豪华的府邸。
雕梁画栋，亭台楼阁，假山流水，应有尽有。
可他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。
他被一个老管家领着，在府里转了一圈，最后被带到了户部侍郎紧急送来的一间书房。
书房里，堆满了半人高的竹简和卷宗。
户部侍郎是一个看起来精明干练的中年人，他对着楚云行了一礼，态度恭敬，但眼神深处却藏着一丝同情。
“军师大人，这是国库近十年的所有账目，下官已经全部为您整理好了。”
说完，他便匆匆告辞离去，仿佛多待一秒，就会沾上什么晦气一样。
楚云看着那堆积如山的账本，感觉一个头两个大。
他随手拿起一卷竹简，打开一看，上面密密麻麻的古篆字，看得他眼花缭乱。
什么“景和三年，河东王以赈灾为名，借粮三十万石，金五千。”
什么“景和五年，镇南侯以修缮军备为名，借银二十万两。”
什么“景和七年，国舅爷……“
一笔笔看下去，楚云的心，一截一截地往下沉。
这些账目，与其说是借款，不如说是明抢！
而且借钱的，全都是他妈的皇亲国戚，朝中重臣！
其中最大的一笔，赫然就是当朝丞相李斯，以修缮官署的名义，借走了白银五十万两！
这钱能要回来？
楚云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拿着账本，走到李斯面前，然后被李斯的门客乱棍打死的凄惨下场。
他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，绝望地闭上了眼睛。
与此同时。
丞相府内，李斯正和几名心腹官员，悠闲地品着茶。
“丞相大人，此计甚妙！”
一个官员谄媚地笑道，
“那楚云夸下海口，陛下竟真的信了，还让他去掏空虚的国库！这下，他可真是骑虎难下了！”
另一人也跟着附和：
“没错！国库的钱，大半都落入了你我……啊不，是被各路王公以各种名目借走了。他楚云一个毫无根基的外来户，想把钱要回来？简直是痴人说梦！三个月后，都不用我们动手，陛下就会治他一个欺君之罪！”
李斯端起茶杯，轻轻吹了吹上面的热气，清瘦的脸上，露出一抹智珠在握的冷笑。
“年轻人，有点小聪明，就不知道天高地厚。朝堂，可不是边疆那种蛮荒之地。老夫倒要看看，他这个所谓的护国军师，除了会耍嘴皮子，还有什么通天的本事！”
……
夜，渐渐深了。
军师府里，灯火通明。
楚云在书房里来回踱步，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。
跑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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