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老回到招待所,坐在窗户前盯着那颗老槐树发起了呆。
很奇怪的,他想念起在辽省的日子,没有盼头,没有意外,只需要每天看着中药馆。
他最喜欢整理药材的时候,这会让他感觉到平静。
回了京后,只有一个人的时候拥有短暂的平静,可没多久,平静再次被打破。
他的几个子女再次到来。
好像上次带着尴尬的温情探视,在一种心照不宣的沉默中结束的记忆消失了一样。
陈向阳恢复了那副大大咧咧、不管出什么事都不需要操心的样子,进门就喊:“爸!”
声音洪亮,牵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,“这是您的孙女,叫爷爷。”
小女孩睁着大眼睛,怯生生地叫了一声:“爷爷。”
陈老的目光顺势落在这个孙女身上,还没来得及让人看清其中的情绪,便撇开了眼。
“嗯,小孩子要上学,不要带她过来。”
这句话的意思未免没有不要把小孩儿牵扯进来的意思。
陈向阳打着哈哈:“总要见一下爷爷吧?孙女见爷爷有什么关系?”
陈老眼神移开,正好落到陈红梅身上。
他的长女变化最大,当年那个活泼甚至有些娇气的姑娘,如今面容憔悴,眼神里充满了疲惫。
她手里拎着一包点心,放在桌上,低声叫了声“爸”,就退到一边,沉默地绞着自己的手指。
陈红梅嫁得早,丈夫家成分简单,所以当年出事后夫家的反应也是最大的,他们小老百姓家经不起风浪。
如果她不和父亲断绝关系,那就只有离婚,她滚出去,并且也要和子女断绝关系。
那她还能活吗?
她吓坏了,所以当年为自保,她是最早也是最激烈要求与父亲划清界限的,当年喊的最大声的也是她。
如今的情势谁也没想到,昨天被父亲毫不留情的点破后,这份羞愧难以面对,她只好选择沉默和逃避。
陈卫东面上轻松,状似随意道:“爸,您这次回来上面怎么说的?工作是不是恢复了?”
“嗯。”陈老含糊不清地应了声。
心里默默数着第几个问题会问到他补发的工资。
“那太好了,还是在原单位吗?什么时候去上班?需要咱们送您吗?”
“等组织安排。”
“那,那些房子会还给咱们家吗?”
“嗯。”这些事打听一下就知道,陈老没想着骗他们。
陈卫东眼神热切:“爸,您年纪大了,一个人住不方便,搬来和我们挤挤吧,我们照顾您。”
这是他作为长子应该做的,父母都是跟着长子养老的,这是传统。
“不用。”
应该就是下一个问题了。
很奇妙的,问到这里,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沉默了,一种无形的张力开始在空气中弥漫。
陈向阳性子急,忍不住第一个挑破了窗户纸:“爸,我听说平反回来的人,会补发这十年的工资,是吧?”
他脸上期待雀跃,像十八岁时等着父亲给他零花钱花一样,没心没肺,备受宠爱。
可他已经二十八了,这十年的底层生活让他有了很大的变化,陈老看得清楚。
他们这一家子,再回不到以前的状态了。
陈老的视线看着他,就这么看着他,不说话。
陈向阳一开始还期盼地看着,逐渐地不太敢对视,最后慢慢偏过头,移开视线。
陈红梅抬起头,嘴唇动了动,似乎也想开口,但看了一眼父亲沉静的脸,又低下头,把话咽了回去。
她家的情况同样不好,当年虽然没有离婚,但这么些年丈夫因为她的原因晋升受阻,她自己也一样。
这些年日子并不宽裕,生活上也处处都要钱,但她开不了这个口。
陈卫东的脸色有些难看,他瞪了弟弟一眼,怪他太口无遮拦,破坏了气氛。
但他自己心里何尝不是翻江倒海?
他一家四口挤在老宅的正房里,虽然住了十年,虽然他把房子当成了自己的,毕竟他是长子,但父亲不发话,始终名不正言不顺。现在父亲回来,房子怎么一个章程?这房子住着的可不止他一家。
还有单位补发的钱,如果能分到一部分,就能缓解生活的压力,甚至……他越想心里越兴奋。
林翠连忙缓和气氛,把孩子推到陈老面前:“爸,您看孩子多可爱!就是这孩子命苦,生在我们这样的小门小户,连个像样的学习地方都没有。”
她想为丈夫的困难增加真实度,也再次将话题引向房子的问题。
钱嘛反正都在那里,但是房子的事情没那么好解决的啊。
陈老看着这一幕,他不怀疑他们说的真实性,这是十年动荡和艰辛生活留下的烙印。
他理解他们的不易,理解他们对更好生活的向往,这份理解,甚至让他心中那点残存的父爱微微悸动。
可是,这些和他们十年前的选择,和他们现在对父亲财产毫不掩饰的觊觎交织在一起时,就变成了一把钝刀子,反复切割着他的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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