冷雨依旧淅淅沥沥地下着,冲刷着承天门外青石板上淡淡的血污和挣扎的痕迹,却洗不净弥漫在皇城上空那浓得化不开的绝望与寒意。郭安老将军被拖走时那死灰般的眼神,如同烙印般刻在每个目睹者的心头。
萧彻回到了紫宸殿,屏退了所有人,包括如影随形的赵无伤。空旷的大殿里,只剩下他一个人,还有那无处不在的、越来越响亮的、只有他能听见的血晶低语和骨骼深处晶簇生长的细碎声响。
他站在殿中央,玄色的龙袍被溅湿的下摆沉重地垂着。他没有坐下,只是微微低着头,看着自己那只刚刚下达了冷酷命令的手。手背上,暗金色的鳞片已经不再仅仅是浮现,而是微微凸起,紧密地排列着,闪烁着冰冷非人的光泽,一直蔓延到手腕,被衣袖遮盖。
“和谈…赎罪…永固…”
他无声地咀嚼着这几个词,嘴角勾起一抹极其扭曲的、近乎狰狞的弧度。
体内那股力量因他的暴怒和刚刚展现的绝对权威而兴奋地躁动着,渴求着更多——更多的服从,更多的恐惧,更多的…血液。它在他血管里奔腾,冲刷着他的理智,带来一种近乎癫狂的力量感和毁灭欲。
但同时,另一种截然不同的、冰冷的清醒又如同毒蛇般缠绕着他的心脏。
他知道郭安说的是实话。百分百的实话。
皇都挡不住凌玄。挡不住那支被“蚀”赋予了非人力量的机关臂。所谓的“永固”,不过是自欺欺人的笑话。迁都或和谈,或许是理智上唯一能保全更多人性命的选择。
但那意味着什么?
意味着向他体内的这个寄生怪物承认失败?意味着向另一个被操控的傀儡低头?意味着将他萧氏的江山、将他仅剩的、作为人的尊严,彻底拱手让人?
更重要的是…“蚀”会允许他和谈吗?
那个低语声,那个通过王座、通过晶簇、甚至直接在他脑颅内响起的冰冷意志,从未停止过催促——催促他战斗,催促他吞噬,催促他毁灭一切阻碍,包括那个所谓的“圣女”…
【畏惧…是弱点…清除…吞噬…成长…】
低语声变得清晰,带着蛊惑的意味。
【力量…才是永恒…接受…融为一体…】
手背上的鳞片一阵刺痛,仿佛在应和着这低语。萧彻猛地握紧了拳头,指甲几乎要嵌入手心那逐渐硬化的皮肤。
不。
他不能退。
退一步,就是万丈深渊。不仅是帝国的深渊,更是他自身存在的深渊。一旦示弱,体内这个怪物会彻底吞噬掉他所剩无几的人性。一旦和谈,“蚀”或许会毫不犹豫地抛弃他这个“不稳定”的容器,选择凌玄,那时,他和这皇都的一切,才是真正的板上鱼肉。
郭安的目光是绝望于战争的无望。
而他的绝望,更深,更暗,源于对自身、对这场超越凡俗战争的本质的认知。
他那颗在晶簇侵蚀下艰难跳动的心脏,仿佛也被一层冰冷的、坚硬的鳞甲包裹了起来。
必须硬起心肠。必须比所有人都硬。必须比恐惧更硬,比绝望更硬,比那该死的、不断诱惑他放松放弃的低语更硬!
“陛下。”殿门外,响起赵无伤那特有的、恭敬柔和的嗓音,打破了殿内死寂的自我煎熬,“谢相在外求见。”
萧彻眼底翻涌的混乱与挣扎瞬间被强行压下,重新凝固成深不见底的寒冰。他深吸一口气,那气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,手背上的鳞片缓缓隐没下去,但皮肤下那非人的质感却并未消失。
“让他进来。”
殿门推开,谢衡缓步而入。他依旧穿着整齐的紫袍,神色看似平静,但仔细观察,便能发现他眼下的乌青和比平日更加谨慎小心的步伐。承天门外的一幕,他显然已知晓。
“陛下。”谢衡躬身行礼,声音平稳,“郭安老将军…行事虽过于激烈,然其心或许…”
“谢相是来为他求情的?”萧彻打断他,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,他转过身,目光如同两道冰锥,直刺谢衡。
谢衡的话噎在喉中。他抬头,对上萧彻的视线,心中猛地一凛。眼前的帝王,似乎比几日前更加…非人。那眼神中的冰冷和压抑的疯狂,让他那句“其心可悯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。他甚至恍惚觉得,看到的不是一双人的眼睛,而是某种冷血动物的竖瞳。
“臣…不敢。”谢衡低下头,避开了那令人心悸的注视,“只是如今城中流言四起,军心民心浮动,郭安此举,恐更添混乱。陛下将其下狱,虽肃军纪,然是否也需稍加安抚,以免寒了将士之心?”
“寒心?”萧彻嗤笑一声,那笑声干涩而刺耳,“谢衡,你告诉朕,如今是怕寒心的时候吗?叛军携粉碎潼谷关之威而来,皇都旦夕可破。此刻,需要的不是安抚,是铁律!是让他们知道,畏战者、惑众者,下场只有一个!”
他向前一步,逼近谢衡,周身那股无形的压迫感让谢衡几乎喘不过气:“朕要的不是他们的心,是他们的命!是他们直到流干最后一滴血,也要给朕守住这座城的决心!听懂了吗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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