姬瑞清瘫倒在车内，呼吸逐渐平缓。他费力地挣开眼睛，看着老泪纵横的昊仪，忍不住叹息道，“唉，一把年纪了，你也不嫌丢人。”
“大王……”
“唉，荧惑守心之事，你为何不早说？”
昊仪心下一沉，长跪不起。“是臣的过失。千刀万剐，绝无二言。”
“算了，你也是出自公心。”剧烈的疼痛让姬瑞清的面色发黑。“可能你说了也没用。这事，谁也想不到。起来吧。”
昊仪起身，把药丸捏成粉末，冲水让姬瑞清服下。
药刚刚进嘴，又被咳了出来。
“大王，您……”
“我没事。”姬瑞清艰难欠起身子，喝完剩下的汤药，继续说道，“今日祭坛之事，你也看到了。九鼎身系九州气运，关乎王朝盛衰，颇有灵气。本王克继大统多年，九鼎乃我护身法宝，今日居然强行蒙蔽我的心智，吸食我的精血，弑主之心明显。”
昊仪小心地擦掉姬瑞清嘴角的残渣，问道，“九鼎皆反？”
“要是那样的话，本王哪还有命在？”姬瑞清苦笑道，“仅雍州鼎而已。但其余八鼎也没有护主之意，这才是让本王痛心的。”
昊仪沉默不语。
天地广阔，有裨海九州与天上的九野相对。上古大神大禹曾经划分的九州不过是裨海九州东南角的一块，名曰赤县神州。武王铸九鼎，除了象征着王权的至高无上、国家统一昌盛之外，还与赤县神州的九州暗中对应，即冀州、兖州、青州、徐州、扬州、荆州、豫州、梁州和雍州，一鼎对应一州。大周先王册封大小诸侯八百余，坐镇九州，然而经过数百年变迁，大周王室逐渐衰落，各诸侯国乘机相互征伐，逐渐形成七个主要的诸侯国，即玄秦、苍楚、天齐、炎赵、雪燕、风韩和幽魏，剩下十余小国已如风中残烛，摇摇欲坠。七国分割九州大部，王畿之地已然不足千里。
“雍州鼎反噬，其镇鼎瑞兽又跌落，雍州肯定要出大事。”昊仪神色不安，“雍州由玄秦主镇，难不成，玄秦要反？”
姬瑞清原本就灰蒙蒙的脸色已经有了一层铁青色，听闻此言，终于忍不住咳嗽起来。昊仪按住他的胸口，口中默诵咒语，一股清凉之气透入五脏六腑，让他精神为之一振，咳嗽渐渐平缓。
“本王贵为天子，上膺九霄天命，下领亿兆生灵，玄秦小小一诸侯国，安敢如此？”
昊仪眼皮轻颤，偷偷看了一眼他的脸色，轻声道：“九鼎与九州气运相连，说不定嬴氏真有不臣之心，不如早日图之。”
姬瑞清的情绪稍微平缓了一些，摩挲着戒指上的一枚红色宝石，陷入沉思。
昊仪随侍多年，知道这位天子虽然易怒，但心智过人，自己无需多言，只安心替他诊脉，并让侍卫把方子快马加鞭送入宫中，提前煎药。
“若是直接发兵围剿，出师无名，只怕其余诸侯不会听调，反倒闹出笑话来。而今日祭坛风波，天下不知会生出多少风言风语。”姬瑞清忍住胸口不断传来的剧痛，也忍住心中的杀意。
他喘了一口粗气，继续说道，“借这件事，告知天下诸侯，就说我祭礼上，遇恶鬼上身，当众发癫，再犯沉疴。即日起，我要驱鬼养病，太子姬晨旭监国，百官各安其职，不可怠慢；大周太子第一次替我住持来年春祭，让各诸侯的太子前来觐见。”
“这……”昊仪对天子的目的已经心中了然，沉吟道，“大王，让各太子为质当然是一步妙棋，但各诸侯不来，又当如何？”
“国之大事，唯兵与祭而已。本王就是要看看，有哪些诸侯不会来！”姬瑞清深吸一口气，压住喉咙翻腾的气血，“王室衰落已非一日，但在本王手里，绝不会让这七条泥鳅翻起大浪！你以为他们都同心同德？”
昊仪心中默然。炎赵北击赤狄，苍楚西征鱼、庸，玄秦东伐风韩，天齐南侵滕曹，烽烟四起，各自为战。
“那，如果玄秦太子来了，大王要怎么做？”
姬瑞清摇头道，“来了再说。都说王令不出京畿，但仰仗祖宗余威，天下修行者仍以王室为正统，想要敲打一个玄秦太子还不难。”
昊仪点点头，对这位天子崇敬有加。大周立国千余年，国库中法宝和修行秘籍浩如烟海，修行者众多，根基深厚，影响力远非江湖大宗门可比；加上姬瑞清改革朝政，铲除积弊，国力衰减之势被遏，接连降服郑、陈、蔡且不除其国，将王畿实控之地扩大不少，周王室隐约有中兴之象。
“其余诸侯国太子呢？”
“那就是姬晨旭的事情了。告诉他，要仁德，也要铁腕！刚柔并济，天威难测，才是驭人之道。连几个诸侯国太子都应付不来，将来怎么克绍箕裘、广大祖业？”
昊仪叹服。一来天子的话甚为有理，二来诸国相距甚远，尤其是西边的玄秦和最南方的苍楚，从发出国书、再到太子万里迢迢而来，月余完成就算不错了，时间充裕，做什么都不会仓促。
“要请太子过来听训吗？”
姬瑞清看了一眼胸口，虽然被仔细包扎，也敷上大量草药，仍有血迹不断渗出。他随即摇头拒绝，并闭上了眼睛。
昊仪心中一声轻叹。二者虽为父子，但身份特殊，姬瑞清不愿在任何人面前表现出软弱，尤其在自己的儿子、将来的国君面前。他掀起车帘，看着不远处一脸焦急又不敢靠近的姬晨旭，微微点头示意。
姬晨旭松了一口气，策马飞奔而去。
姬晨旭为姬瑞清第二子。长子姬晨祥天资聪颖，深得姬瑞清宠爱，年仅五岁便立为太子。八岁仲夏，外出踏青时见一朵奇花盛开，花瓣大如斗，五彩斑斓，便打算亲手采摘送给生母——中宫王后姜氏。不料花后有毒蛇盘踞，咬中其手指，当即栽倒，气绝身亡。
姬瑞清大悲之余，令所有随行人员全部殉葬，不论贵贱。此后空悬太子之位二十余年，直到姬晨旭弱冠礼成，并拜大祭司昊仪为师，这才将其册封为太子，悉心调教。一晃七八年，如今的姬晨旭，理政虽不如其父老成，但遇事不慌，进退有度，举手投足间，颇具人主风度。
他已经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。很快，大周天子的使者将要手持国书、登上马车，奔赴各地，召天下诸侯国太子携贡品进京。这是他和未来诸侯的第一场对决，自己绝对不能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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