嬴景来到山顶碑林,看着月光下的满地碎石,脸色铁青。入碑林,他向来只带两名随从,今天多了一个,龙甲军军侯蒙倪。
一行人在碑林中七拐八绕,来到一座不起眼的墓碑前。历经打斗和地震,这座碑依旧屹立不倒,其基座的坚固程度可见一斑。
嬴景嗅到淡淡的血腥味,抓起一把泥土,凑到鼻尖嗅了嗅。他沉思片刻,随即抽出随身佩剑;随从接过佩剑后,小心地插入石碑正前方的地缝中;听得咔嚓一声后,便用力推动石碑。
沉重的隆隆声不大,在蒙倪听来却震耳欲聋。巨大的石碑沉重无比,能徒手推动,可见这名随从也是身手不凡的修行者。
一个狭小的地道入口逐渐出现在众人面前。
嬴景压低身子,先一步进入;蒙倪和另一个随从紧随其后。三人进入后,石碑又被缓缓推回原位,封住洞口。
通道内狭窄逼仄,三人弯腰而行。每隔五步,就镶嵌一颗夜明珠,散发着柔和的光芒,指示着前进的方向。
大约一炷香后,洞内豁然开朗,蒙倪的呼吸突然停滞在咽喉处。
眼前是座倒悬的青铜宫殿,九根蟠龙柱自穹顶垂落,每条龙口中都衔着拳头大的夜明珠。幽蓝光芒流转间,他看见那些本该是装饰的龙鳞竟在缓缓翕动,仿佛沉睡千年的巨龙随时会挣脱束缚。
“这不是地宫。”嬴景的指尖划过潮湿的墙壁,青苔下立刻显现出暗金色的龙纹,“是真正的龙宫。”
龙脉的存在,让原本弱小的玄秦历经无数磨难却依旧屹立不倒,并逐渐从风韩手中夺过大量膏腴之地,并向西飞速扩展,形成独霸一方的诸侯。
“龙脉霸道,我赢氏一族受其反噬,男婴纷纷早夭,能活下来的,十不存一。孤的父王,大小嫔妃数十,子女过百,男孩便仅存孤一根独苗。”嬴景有些伤感,“再这样下去,玄秦的江山社稷,迟早要落入外姓之手。所以,孤打穿了骊山,泄出部分龙气,这才保住了嬴无垢的两个弟弟。”
随从依旧面无表情,因为他生下来就听不见。蒙倪的冷汗却如小溪般潺潺而出,打湿了脚底。
“可是,自龙气外泄之后,玄秦东败于风韩、西败于西戎、南败于巴、蜀,北败于义渠。三年间,疆土五失其一,士气低落、人心惶惶,你说,孤该怎么办?要不要填上那口深井?填上后,孤的男丁能不能保住?”
这样的话岂是蒙倪能回答的?他双膝一软,直接跪在了地上。
王室辛秘,染指必死!
“孤很难,你大胆说,说错了,孤也不怪你。”
“回、回大王,崔琦说,阴气过甚、这才导致男婴不保……”
“没错,那说的是骊山的百姓,不是棫阳宫,也是搪塞你的说辞。”
蒙倪鼓起勇气回答道,“臣只知兵,其他的事,臣愚钝,不知如何回答。”
“那倒是。”嬴景点头道,“孤不为难你了。”
“谢大王。”
“不过孤想知道,崔琦如何在你眼皮子底下唤醒了沉睡中的龙脉?讲来听听。”
蒙倪犹如五雷轰顶,全身僵硬。他把崔琦的一举一动回忆了一遍又一遍,最终低下了头,“臣没有发现他的异动。臣该死。”
“太子遇刺,刺客呢?龙甲军是干什么吃的?”
这事纯属冤枉,因为当时他已经去追崔琦了。还有就是,虽然他找下属了解后,觉得那也不叫行刺。
不过大王说是,那就必须是。龙甲军没有作战任务,只单纯镇守骊山。太子遇刺且受伤,军侯肯定要担主责。
“臣认罪,甘伏圣诛。”
嬴景原本心里很堵,但和蒙倪诉苦之后,舒畅不少。
但能听他诉苦的,向来只有聋子和死人。
“还有什么话,尽管说。你没有多少时间了。”
“大王,臣罪孽深重,万死不赎其一。但臣自十二岁入龙甲军,已三十年未归家,亦无任何书信往来。还望大王不要迁怒他们。”
“准。”
嬴景慢慢往外走去,没有再看他。
嬴景在入口处停下,随意跺了跺脚,石碑被重新慢慢推开。守门的随从看到三人进两人出,脸上也没有一丝波澜。蒙倪从踏入龙穴开始,脑袋就已经不在脖子上了。
石碑再次盖住铜扣,嬴景归剑入鞘。
“大王,”他的心腹太监李忠来报,“禀大王,刺客身份大概查明了。根据残存的毒烟、符箓以及太子描述,此人应该是苍楚大司命熊崇的首徒,顾承章。太子已经看过他的画像,确认有六七分相似。这是他使用的短剑。”
“发国书,找芈炫要人,让顾承章来对质。”
“大王,太子命小臣转告大王,明天他就要启程前往洛邑,顾承章在苍楚也不曾任一官半职,只要熊崇不愿意,即便苍楚发了缉捕令,也很难抓到此人。此事不妨先放一放,日后再议。”
“孤知道这件事不会有结果,只是向天下表个态而已。去办。”
“喏。”李忠小跑而去。
龙脉无事,疲惫不堪的嬴景总算找到一丝安慰。他打开顾承章的画像,发现此人长相是如此普通,连个双眼皮都没有,属于过目即忘的一类人。
顾承章?他在心里默念,伤了无垢,惊了龙脉,你能逃到哪里去?
顾承章在嬴无垢给了他两次惊喜后,趁大地动带来的混乱逃离了骊山。为躲避追捕,他远离通往苍楚的大路,走小路往北,绕道前往洛邑。因为熊崇在信中交待,要么尽快找到使团,以首徒的身份随侍太子芈云樟身边;要么直接回来,两三年后接手少司命一职。
少司命是苍楚重要的职位之一,分管部分修行、祭祀之事,整理典籍,规范律法条文,可代国君勾决罪犯,所辖事务驳杂,能迅速拔高任职者的理政水平。
首徒并不是官职,但大司命熊崇的官阶、威望、修为都极高,便在无形中赋予了他极大的权力;众人也往往把他视为大司命的接班人、少司命的炽热人选,进一步抬高了他的身份。
不过熊崇也没有想到,送信的游隼在骊山引发轩然大波,差点直接葬送了自己的爱徒。
顾承章割开伤口上的布条,再次仔细处理伤口之后,消失在茫茫夜色中,在空气中留下了淡淡的血腥味和草药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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