顾承章回到屋内,灵萱已经换好常服,她极其讨厌在台上舞巫,无论旁人如何虔诚,她总觉得自己像只嗷嗷乱叫的猴子,也像一个疯子。
“师兄,谁啊?”
“姜飞叶。”
“他呀?有事吗?”
“他问我,是不是受了召唤,是不是在鼎内看到了什么。”
“什么乱七八糟的。”灵萱收拾着少得可怜的行李,说道,“太子有令,明天一早动身归国,沿途尽量不作停留。我想过了,我们今晚就走,沿洛水找阴阳家。”
顾承章坐在桌边,灵萱过来倒了一杯水给他,又回去折衣服。
顾承章的指尖摩挲着粗糙的桌面,突然说道,“师妹,我不去洛水了。”
“啊?”灵萱停下手上的活,吃惊地问道,“怎么了?”
“姜飞叶说,他认识一个阴阳家,愿意带我去天齐。”
“好事儿啊。”灵萱惊喜地跑了过来,“我陪你一起去。”
顾承章摇了摇头。
灵萱明亮的眼睛立刻蒙上一层雾水。
“先听我说,”顾承章心疼地帮她擦掉眼泪,“外面的世界,真不像你想象中那么美好。你回去后,哪都不要去,就待在师父身边好好修行。”
灵萱不愿意,但不反驳,眼泪哗啦啦掉。
“姜飞叶这个人,实在可怕。躲不开,甩不掉。即便回到苍楚,他还是有办法找过来。他问的事,是真的。”
“什么事?”灵萱抽抽搭搭地问道。
“是九鼎把我召唤过去的,就像骊山龙脉召唤我一样。”
“什么?”灵萱擦干眼泪,“你说什么?”
“附耳过来。”顾承章在她耳边轻轻说道,“我在鼎中,看到了……”
灵萱惊奇地瞪大了眼睛,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。
“这件事,知道了就是死。所以,只要我没有异动,就不会有事。你回去以后,除了师父,不能告诉任何人。”
灵萱点点头,眼里全是不舍,“那你岂不是很危险?”
“是。不过我一个人灵活很多,随时跑得掉。带着你就不好说了,懂了吗?”
“嗯。那你要早点回来,我等你。”
“不要等。你趁没人注意,直接回去。芈云樟性格贪婪,得了好处就会把你卖了,护住你也只是要高价。除了师父,谁都别信。”
“那你什么时候动身?”
“半夜。”
“我也是半夜?”
“是。”
夜幕降临,各太子前往宫中赴宴。卧床不起的姬瑞清不顾太医阻拦,一定要与众人见面。姬晨旭无奈之下,只好让侍卫连床带人一起抬出。他病得很凶,面色枯黄,眼窝深陷,都没有力气说话。
从苍楚太子开始,大家轮流上前问安;姬晨旭站在旁边,替父亲赐酒。姬瑞清只出来半炷香的时间,随后被太医强行送回,由姬晨旭作陪。
随着姬瑞清的离去,压抑的气息减轻不少。姬太子、芈太子和姜太子频频举杯劝酒,大家逐渐放松,开怀畅饮。子时,雪燕田霜翎不胜酒力,当堂醉倒,胡言乱语。其余人等担心自己酒醉出丑,纷纷起身告辞。
借着夜色掩护,顾承章悄悄溜出驿馆。洛邑宵禁严格,天黑之后,城内城外皆无闲杂人等,只有巡夜的士兵来回走动。
他来到太庙附近,蜷缩在阴影中,仔细观察周围环境,耐心等候。
丑时,守卫开始第一轮换岗。顾承章趁此机会,悄无声息地钻入了排水渠。
他的目标不是太庙,而是太庙下的地宫。
他将四粒朱砂含在舌底,砖缝隙透出的寒气已经爬上靴面。他数着打更的梆子敲到第七下时,从地下钻出。此时,镇守地宫的四象傀儡即将苏醒,屠杀地宫中的一切活物;守卫在一刻之前全部退出,天亮之后才会重新进入。
顾承章咬破舌尖,喷出血雾。头顶一颗鸡蛋大小的夜明珠沾上血雾之后迅速黯淡,与傀儡的连接暂时中断;他趁机把四粒带血朱砂塞入四象傀儡口中,并顺势贴上黄符。
躁动的傀儡立刻安静下来。四象傀儡灵力强大,要在黄符被耗空真元之前离开。
这些东西,熊崇在很久以前就详细讲过,并再三强调,有机会一定要到太庙地宫看看。当时他当笑话听,现在才知道是真的。
地宫,相当于太庙的杂物间,顾承章望着遍地的编钟、青铜鼎、玉璧、兵器、铠甲等,有些头疼。
白天春祭之时,他在鼎中看到了一个偌大的“弑”字,也看到了一块雕龙玉玺的残影。顾承章还不知道,这和天子姬瑞清腊祭时看到的字一模一样。
臣杀君为弑。那九鼎为什么会浮现弑字?谁会弑了天子姬瑞清?
顾承章百思不得其解。
但联想骊山龙脉的召唤和雕龙玉玺,苦思之下,他想到了一样东西——龙髓玺。
大周建立之初,骊山黑龙作乱致黄河改道。大周天子借玄秦气运斩杀苍黑龙,抽其脊髓注入一块黄龙玉中,雕刻为玉玺,随身携带,用以镇压龙魂,而龙身则就地焚毁。玺成之日,九鼎自鸣三日,诸侯恐惧。
由此反推,龙身并未焚毁,或者没有完全焚毁。当时的玄秦国君将龙身葬于骊山深处的龙穴中,以上古秘法将其炼化为龙脉,以便借残存龙气修复受损国运,再用困龙阙封住龙脉。
最后一步,将参与此事的玄秦修行者九族屠尽,完全抹掉他们的存在。
这个秘密,玄秦国君守了一代又一代,直至龙脉初醒。
想到这里,他终于明白了嬴无垢对自己的杀意从何而来,想通了大周使臣为什么一定要去骊山,也知道了为什么九鼎中会出现龙髓玺的残影。
可又产生了一个新的问题,为什么龙脉、九鼎和龙髓玺都要召唤自己?关自己什么事?
答案也许在龙髓玺上。
而龙髓玺,在大周初代天子死后,一直放在太庙地宫之中。
所以在苍楚使团离开之前,顾承章一定要来地宫寻找龙髓玺。至于擅闯太庙地宫的罪名,暂时不去想。
为了让灵萱尽快离开,顾承章只告诉她一件事,鼎中有弑字浮现,并将事态严重扩大——姬瑞清乃弑君上位,方遭此天谴。知晓此事者,必死!
灵萱果然被他唬住,乖乖往苍楚去了。
顾承章目送灵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,这才放心赶往太庙地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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