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色像一尾青鲤游入临淄城,十二座城门次第亮起青铜鸱吻灯。夯土官道上的车辙印浸着夕照余晖,琅琊海盐的咸腥与鲁缟的蚕丝气息在暮风里交织。
顾承章掀起鲛绡车帘,望着稷门方向十二座观星台刺破天际,青铜晷针在轸宿方位投下细长的影,恍若天神悬在人间的一支朱笔。
顾承章和天齐太子姜卫济同乘一车,穿过通商门时,他特意掀帘望向稷门方向。那里有十二座青铜铸就的观星台,台顶的司南晷针正指向轸宿方位。
“怎么,你对星象也有兴趣?”姜卫济微笑道,“到了晚上,你可以直接到观星台去看看。”
顾承章摇头道,“在下对星象一窍不通,看也无益,不如好好睡一觉。”
多日相处,姜卫济岂会看不出对方是否贪睡?他微微点头,说道,“倒也是。不过天齐的观星术也是一绝,你一定要多看看。”
正说着,一个太监领着卫队当街拦住了使团,扯着尖锐的嗓音道,“传王上口谕,太子殿下入太公殿见驾。”
太公殿,天齐王宫,国君姜临的居所。
按姜卫济的安排,顾承章跟着他直接入宫。
太公殿相比苍楚渚宫要小很多,但造型精致而典雅。宫墙之上覆盖玉璧,台阶也为玉阶。几根台柱为镂空的铜柱,以魑龙装饰,口中衔着夜明珠,龙睛用波斯猫眼石镶嵌,随脚步流转间忽绿忽蓝。这种奢靡手笔,怕是连大周雒阳太庙也要望尘莫及。铜柱内冬天置炭火,夏天置冰块,使得殿内温度适宜,常年花团锦簇。
“参见大王。”顾承章随姜卫济俯身跪拜。
“免礼,平身。”
顾承章的目光越过九重玉阶尽头,偷偷观察姜临。他坐在蟠螭纹青铜宝座上,面带微笑。这位五旬左右的国君未戴冕旒,发间却插着玄木五珠算筹,象征天齐“五事”;腰间玉璜缀着七枚小钟,是象征天齐七政的“七衡铃”。
五事七政,王之善政也。五事:一曰貌,二曰言,三曰视,四曰听,五曰思;貌曰恭,言曰从,视曰明,听曰聪,思曰睿。七政,即日、月及金、木、水、火、土五星?,“在璇玑玉衡,以齐七政。”?
少年郎为何不敢抬头?姜临声音温和,却带着青铜编钟般的威压。
顾承章依言抬头,正对上国君含笑的眼,那眸色竟与脚下玉阶同色,温润中透着千年寒冰的凛冽。
姜临笑道,“少年郎,你没有年轻人的朝气,暮气重了些,要改改。”
“喏。”
“你不用担心。虽然姬晨旭对你下了搜捕令,但在天齐,除了本王,没人敢动你。”
这话直白得让顾承章有些诧异。公然不把大周太子放在眼里的,姜临大约是第一人。
见顾承章不是很会说话,姜临决定单刀直入,说道,“我太公姜氏,辅佐周王成就大业;我姜氏一族,数百年兢兢业业侍奉天子,不敢稍有懈怠。无奈姬氏衰微,昏君辈出。我姜临克绍箕裘,力求保住祖宗社稷,不敢与天子同落。听太卜说,你在祭坛之上,受九鼎召唤,于鼎中窥得天机,能否告诉本王,你看到了什么?”
“这……”
姜临微微一笑,“直说无妨。你若是想做官,你就是天齐的太卜少卿;若不想做官,你就是本王上宾,赐良田百顷,黄金一千金;要是想安心清修,天齐境内,名山大川任你挑选。在天齐,你永远不会是逃犯。”
礼重如天,就代表不能拒绝对方。既然姜临把话说到这个份上,自己再不说,这辈子就交代在这里了。顾承章看了一眼身后,太监宫女都很识趣地退了出去,关好殿门。
太卜姜飞叶也好奇地等待他的下文。
“弑。”顾承章沉声说,“我看到一个‘弑’字。”
“还有吗?”
“没有了。”
“有没有图像或者其他的东西?”姜飞叶急切地问道,“比如荧惑守心、七星连珠之类的的星象,或者龙、蛇、亦或人像?”
顾承章摇了摇头。
姜临父子看着姜飞叶,问道,“怎么了,太卜卿?”
“弑。主杀,那必然有其他的东西啊,怎么会只有字呢?”
姜临问道,“太卜卿,你能看出什么来?”
“回陛下,臣杀君、子杀父、仆杀主、兵杀将,以下杀上,都是弑。九鼎与九州气脉相连,九鼎既然发出警告,应该会明确告知是哪里犯上作乱。”姜飞叶沉吟道,“各大诸侯国都有对应的图腾,比如,若是苍楚,那就会有朱雀;是炎赵,那就会有白虎;是风韩,那就会有青鸾。为什么有字而没有对应的图?是哪里要反?或者说,是哪里要越过大周称霸?”
顾承章听完姜飞叶的话,恍然大悟。
龙髓玺,那自然是玄秦的骊山苍龙。玄秦,很快就要称霸了。
姜临看顾承章脸色不对,问道,“少年郎,你想到了什么?”
“回殿下,没有,只是突然觉得心悸。”
姜临朝姜飞叶微微点头。
“手伸出来,我替你诊脉。”
顾承章不太愿意,但姜飞叶已经拉起他的手。片刻过后,姜飞叶禀告了病情,“大王,他为墨家宋平所伤,阴阳二气逆乱,内伤还没好,在地宫又被嬴无垢所伤。”
“要紧吗?”
“先调理,然后找阴阳家替他理顺真元即可。”
“三焦逆冲之术?”
顾承章微惊,笑道,“是。大王真是博学。”
“不要拍马屁,这个风气可不好。”姜临笑道,“少年郎,本王的承诺依旧有效。你先随太卜卿住下,想好要求后,再和我提。你是修行者,又是苍楚大司命首徒,本王希望你能出任太卜少卿。都退下吧,长途跋涉,该好好歇息了。”
“喏。”三人行礼告退。
顾承章当然不会把他的承诺当真,但有一句话他听进去了:“除了本王,没人敢动你”,喉间瞬间泛起苦涩——这位天齐国君的庇护,何尝不是一座精致的囚笼?
姜临目送三人离开,在王位上沉思了半晌后,说道,“来人,宣大司马田叔弭来见。立刻!”
“喏。”
门外太监匆匆而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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