卫平柔软的态度让姬晨旭松了一口气。要是卫平不懂事，强烈要求惩处姜临的话，事情就会很难办。
“世伯，我看事情已经很清楚了。天齐没有庇护顾承章，卫国也是。只不过此贼狡猾，四处流窜。上次是天齐，这次是卫国，导致两国都受到极大的冤屈。”姬晨旭以退为进，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，说道，“这都是小侄的过错，没有查清楚。小侄回去以后，立刻到宗庙，向列祖列宗请罪。我现在就恢复世伯镇北国柱的尊号，也请世伯罢兵言和。”
姜临看中了一眼姜卫济。
姜卫济脸色如常，毫无波澜。没有见到父亲的激动，也没有发声为天齐争取什么，更没有作为质子的紧张。有姜临在，他便不会有任何表态。
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，真大丈夫。这孩子真是长大了，完全可以独当一面。姜临心中喜悦，但不可能因为姬晨旭几句话就退兵，否则当初打个什么？
“太子殿下说得对，以和为贵。但此番，天齐不堪受辱，兴兵讨贼，将士死伤不少。”
一听姜临这话，姬晨旭立刻明白这是要讲条件了。能讲条件就好，他最怕对方不顾一切地攻下朝歌，把卫国并入天齐，那王畿和天齐之间就一定要开打。
“那，世伯，每位阵亡将士，抚恤其家人三年全额军饷，三年后则终身可领半份军饷。此事因小侄而起，而两位都是为了效忠大周天子，这些钱就由大周来出。世伯让司徒核算后，递交王畿即可，半年内交付。世伯以为如何？”
其实天齐没有死多少人，这件事大家心知肚明。姬晨旭一次性把钱给足，就是防着姜临狮子大开口。就算姜临吃绝户，说这四千人全死了，田叔弭的兵再死一半，这点钱，就是卫国也出得起。
姜临对姬晨旭的态度当然非常满意，但战争，当然只为土地和声望。围绕这两个需求点，他进一步提出了自己的要求。
“殿下，为了这次出兵，天齐不得已加征了百姓三年赋税。既然卫国如此有诚意，还是要以三年赋税来算。”
听到这话，卫平和姬晨旭都变了脸色。在姜临改革之后，不计徭役，以粟为计价单位，天齐的税收已达五百万石以上，是卫国的十倍有余。三年赋税，就是一千五百万石，除非让其余诸侯国均摊，否则谁也出不起这个钱。
“世伯玩笑了。”姬晨旭强笑道，“天齐出兵两万，不至于加征三年赋税。”
“天齐穷啊，殿下。”姜临叹了口气，说到，“臣继位以后才发现，为了追随天子攘夷，天齐不仅把国库耗空了，赋税也加征到十年后。百姓困苦，民不聊生。最近刚刚退还多加的赋税，国库还没有充实，又出兵两万，除了加税，臣没有别的办法。”
这属于把水完全搅浑了，谁知道过去几十年的账是什么样的，无论真假，都只能当他是信口开河。
“世伯，这样的要求，就是答应了，只怕卫伯也做不到，不如再退一步？”
卫平心里直骂娘，我***，刚刚不是说你出吗，怎么又推到我身上来了？
“这样吧，天齐担一半，卫国补一半，七百五十万石粟，如何？”
卫平忍不住开了口，“殿下，卫国国库收入一年不过五十万石，得一百五十年才能还上。俸禄、水利、开荒、练兵等等，国家也要开支的，这如何使得？”
他说的是实情，姬瑞清也明白了姜临的意图，无非是要割地。于是他帮腔道，“世伯，卫国贫弱，是担不起这个数的。要不这样，士兵的抚恤还是我来出，卫国割出边境清河卫等五城，如何？”
割出边城，等于直接撕开了卫国历代国君精心构筑的防线，如果以骑兵突袭的话，不到五日就可以推进到朝歌，这样的条件正中姜临花心，但他还是要装作一副很不情愿的样子，“这个嘛，只怕不行。回去以后，臣没有办法向阵亡士兵的家属们交代啊。”
“小侄给足抚恤，就是为了给他们一个交代。”姬晨旭也不管卫平同不同意割地，反正卫国也没有反对的资格，强势地说道，“就这么定了。五座城池的防务，世伯回军的时候就地接管。”
“那，那好吧。”为了防止卫平反对，姜临轻描淡写地说道，“还有一件事，顿丘的攻城战还在继续。还望卫兄及时交割盖印，我也好让田叔弭退兵。”
这是赤裸裸的威胁。
你要是不同意，老子直接把国境线划到顿丘一带。
卫平红了眼眶。他很心疼，但没办法。大概是平日里过得太舒服了，现在遭报应。还有那个重伤的儿子，现在不知道还活着没有。
他无力地向后挥了挥手，让韩逑取来地图和文书。
艳阳高照，卫平还是觉得很冷，浑身都在颤抖。他打开地图，五座城池的朱砂印记，就像像五滴凝固的鲜血，正顺着笔尖涌入心脏。他的喉咙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动，像是生锈的齿轮在啃噬骨血。
“卫兄？”姜临的尾音拖得极长，像钝刀在磨盘上转圈。卫平猛地闭眼，恍惚看见三十年前自己加冕时的场景。沉重的王冠压得他脖颈发酸，当时还笑着对镜整理，哪里知道这顶冠冕终有今日会变成千钧巨石。即位诏书上，自己亲手写下“番番良士，旅力既愆，我尚有之。”这句话，现在显得如此讽刺。
“卫伯？”姬晨旭的呼唤像根银针扎进太阳穴，让他猛地哆嗦了一下。
卫平哆哆嗦嗦的手终于将五座边城一笔抹掉，并在文书上加盖国玺大印。喉头突然泛起腥甜，他死死咬住后槽牙，把那口血咽回腹中。
姜临大获全胜，很想说一句“卫公可是身体不适？”，但此举未免过于小人，他也不愿多此一举。
他收好文书，拱手行礼道，“臣这就前往顿丘，让田叔弭退兵。”
“好。”姬晨旭本来做好了死守朝歌、与姜临同归于尽的打算，这个结果还算不错。他拍了拍卫平的手臂以示安慰，说道，“有劳世伯。听说卫伯的儿子在您军中，可否送来相聚？”
“当然。”没有用质子威胁，那双方就没有彻底撕破脸皮。要知道，姜卫济还站在姬晨旭身边呢！
卫洛钧被抬了上来，肩膀上的伤口敷上了厚厚的药膏，其余部位并未受伤。
“臣等告退。”姜临躬身行礼。
姬晨旭回礼，而卫平的眼睛一直在卫洛钧身上，热泪盈眶。
姜卫济自然而然地随同姜临离去，仿佛从来没有被胁迫过。
“好了，卫伯。我们先回去吧，孤从王畿里赐五座城池给你，不要太难过。”姬晨旭笑道，“给太子治伤，才是要紧事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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