显圣三十九年初冬，天齐、莒国边境，一条巡逻的小路两边，野花野草已经枯黄，随着干冷的北风发出呜呜的声音，不肯凋落。
莒国望远台上的士兵见四下无人，偷偷喝了一口酒。
军中禁酒，但高处的士兵没有足够厚实的衣服抵挡寒风，只好用水袋装酒，时不时来上一口，让僵硬的四肢稍微缓和点。
“这鬼天气，风太大了。”他也不敢贪嘴，喝一口后将水袋递给同伴，“也不让带个炉子上来，烤烤火。”
同伴也仰头喝一口，神秘兮兮地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。打开后，满满一包肉干。
“老哥，嚼一口。”
肉干加了辣，嚼在嘴里就像一团火，混着刚下肚的烈酒，寒意顿时被驱走大半。
“嘶，过瘾。再来一块。”哨兵又拿起了一块，边嚼边问，“哪来的好东西呀？”
“买的。”
“你有钱买肉？”哨兵不相信，说道，“月底才领钱呐，还不一定准时放，哪来的钱？你上个月的钱可是赌骰子全输了。”
“这几个月来了好多天齐的粮贩子，高价买粮食、草料，把附近的全买光了你知道吧？”
“我知道这事。你又不种地，哪来的粮食卖钱？”
“嘿嘿，天齐那帮蠢货，市面上的粮食买光了还不够，当然要从黑市下手咯。小弟我对这边黑市可太熟了，介绍他们不少买卖……”
“拿跑腿钱了？”
“那可不。尤其是这个月，黑市的粮都快卖空了，小弟可挣了不少。”
哨兵笑道，“有这样发财的路子，怎么不跟我说说？”
“说了也没用，你又不在黑市混过。我告诉你，不是什么钱都能挣的。”同伴得意地指着天齐方向说道，“就这帮傻子，买那么多回去干嘛，又不是遭了灾。听说天齐今年大丰收，怎么会愿意高价收粮？”
哨兵不经意扫了对面一眼，唰一下绷直了身子。
“怎么了？见鬼了吗？”同伴开玩笑地说道，顺着他的目光往远处一看，忍不住打个哆嗦。
他没有看到鬼，只看见人。
密密麻麻的人。
大冷的天，他们的汗居然能顺着头发不停掉落。
天齐的军队穿着鲜亮的铠甲，嘴里衔着树枝，一排接一排、一队接一队，绵延数十里，如潮水般涌来。
哨兵没有发出预警，因为天齐斥侯的短弩已经抵在了他们腰眼上。
姜临集结二十万大军，兵分三路，自领中军，向莒国浩浩荡荡杀来。
姬瑞清看着眼前的战报，眉头紧锁。
按规制，上等诸侯国也只能拥有千乘兵车，一辆兵车载有四人，加步卒七十二，也就是说，天齐最多能维持十万人左右，多了便是违制。那姜临一次性出动二十万大军，国内还有多少后备兵力？
莒国祖上也算阔绰，曾与鲁国相互征伐且不落下风，与天齐也有一战之力。但数百年来，疆土不断被蚕食，且国内诸公子争夺王位，纷争不断，国力大为衰减。
开战前，姜临动用府库买空了莒国的粮食，在二十余座主要城池布满了内应和暗桩，并买通了近三成官吏和守将。二十万大军长驱直入，三天就打到了国都莒城。国君莒子纪见大势已去，宣布开城投降，得以保留国号和宗庙。
“来人，叫太子。”姬瑞清喊道，“立刻！马上！一炷香的时间！”
他的声音嘶哑而炸裂，吓得太监连滚带爬地往殿外跑去。
太子姬晨旭也接到了部分情报，正在家里瞎琢磨，听宣之后风风火火往宫内赶。
等姬晨旭沿着狭长的走廊一路小跑进来后，姬瑞清烦躁的心情已经平静下来，正端着一个小茶杯，闭眼嗅着那浓浓的茶香。
“父亲，您叫我？”
“是的。”姬瑞清淡淡道，“坐吧。”
太监们识趣地退下了，并关上大门。
姬晨旭试探着问道，“父亲，是不是姜临伐莒之事，让圣上烦心了？”
本来姬瑞清装病示弱、对姜临包庇顾承章视而不见、冷处理天齐伐卫等等，都是为了助长姜临的气焰，好让他肆无忌惮地行事，从而引起诸侯国公愤，到时候自己再振臂一挥，狠狠打击一下这个出头鸟，威慑天下的同时，能扩大王畿时控范围，可谓一举两得。但问题在于，现在的天齐过于强大了，兵强马壮不说，打下莒国也只用了半个月，根本没有给自己留任何反应时间。
天齐灭莒已经是事实，可以把军队快速撤回国内防御，或者西进与王畿对峙，这个灾难性的后果是姬瑞清万万没有想到的。
姬瑞清啜了一口茶，示意儿子也喝一口。
姬晨旭当然照办，茶水略烫，他一口吞入腹中，完全没有察觉。
“你说，事情发展到这一步，我们该怎么做？”
姬晨旭对这个问题有预料，所以不假思索地给出了答案：“父亲，应该逼姜临撤兵，并将莒国复国。”
姬瑞清无奈地笑了笑，问道，“怎么做？”
姬晨旭看到了父亲眼中的不满，用词相对谨慎了些，不过条理还算清楚。“第一，父亲应该亲自上朝，并组织一次田猎，向天下人展示您的雄风，震慑姜临；其二，向其余诸侯发出勤王令，召唤他国甲士，进军天齐施压；第三，重点拉拢炎赵和苍楚两个大国，让天齐形成三面受敌的局面，逼他同我们和谈。如果能和平解决此事，可以让他吞掉莒国十余城，但要支持莒子纪复国；如果非要打，只怕是一场空前规模的大决战，惨烈无比，国力受损啊。最好的选择，还是以和为上。”
姬瑞清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儿子，没有说话。他突然发现，这个方案居然比自己想的要成熟不少。难道他真的成长起来、可以独当一面了？还是自己之前太小瞧他了？
见姬瑞清不说话，姬晨旭以为自己说错了话，便惴惴不安地起身道，“儿臣妄言了，请父亲责罚。”
姬瑞清摇了摇头，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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