孟府果然死人了。
三进院落尽裹素缟,正门高悬的静明堂匾额缠上三尺白绫,在风中如招魂幡般簌簌颤动。青石甬道两侧立着七十二对纸扎的素马银鞍,马眼皆用朱砂点睛,在香烛映照下泛着红光。
灵堂设在第二进的正厅,八扇雕花槅扇悉数卸去,露出内里黑漆描金的柏木棺椁。棺前供桌上,鎏金香炉里三柱龙涎香青烟笔直,两侧青铜仙鹤灯台燃着惨白的丧烛,蜡泪在鹤喙处凝结成血痂般的瘤状物。地上铺着三寸厚的桑皮纸,宾客跪拜时膝盖压出的凹痕里,很快又落满新焚的纸钱灰烬。
第三进女眷居所垂着密不透风的麻布帷帐,十余名粗使婆子端着铜盆往来穿梭,角门处站着戴孝的护院,腰间束着的白布下隐约露出刀柄轮廓,像雪地里蛰伏的狼群。
能让孟府全府上下披麻戴孝、四处发出丧帖的人,除了家主孟集,当然只能是孟氏族长、孟集之父,孟静明。
孟集主持丧仪,迎来送往,举止得体,面色并不如何悲戚。孟静明年过八旬,算是喜丧。
嬴无垢是太子,并没有亲自前往,只是让孟少棠带了一封书信表示哀悼,并赠送全套丧仪。
太子妃孟少棠,代表太子府奔丧,一行人浩浩荡荡,阵仗颇大;按制,孟集门外跪迎。
孟少棠面不改色,等他完整地行完跪礼,才抬手示意孟集起来。
“带我去磕个头。”
孟集前头引路,带她来到灵前。
孟少棠腰缠白带,以素麻罩身,忍了很久的眼泪,此刻终于掉落。
从小到大,她并没有感受到多少父爱,但棺椁里的孟静明却非常疼爱她,亲自教她读书,给她启蒙。嬴无垢下聘的时候,他也极力反对,只是年纪大了,拗不过家主孟集。
“他怎么死的?”
“突发恶疾,咳嗽了几声就没了。你放心,父亲是有福之人,走得很安详,没有痛苦。”
孟少棠往火盆里投了一沓纸钱,烟雾缭绕中,似乎看见了孟静明的脸,正冲着她慈祥的笑了。
“真是这样吗?”孟少棠冷笑道,“感觉你很满意。”
“你什么意思?”孟集皱眉道,“少棠,我知道爷爷疼你,你心里难过。但他真的是喜丧,不要把气撒到这里,这里是灵堂。”
“你卖了我还不够,连自己的亲生父亲也要卖吗?”
一言既出,举座皆惊。
“少棠!”孟少棠的母亲惊呼道,“你在说什么?”
“你问问他。”孟少棠毫不示弱,“问问他究竟干了什么!”
这与孟少棠平日温文尔雅、孝顺乖巧的样子毫不相符,所有人大眼瞪小眼地望着她,闻言又望向孟集。
孟集的脸皮终于绷不住,怒喝道,“孟少棠!”
“如何?你还想杀了我吗?”
“你疯了?”孟少棠的母亲惊惧之下,一口气没提上来,居然当场晕厥。
孟集等人七手八脚把她抬到卧室,平放在床上。
“闹哄哄的,干什么?她需要静养。”孟集挥手将众人赶了出去,“全部去灵堂守灵,这里有我就行了。”
所有人都出去了,孟集望着孟少棠,皱眉道,“你怎么还不走?”
“你没资格命令我,我守着自己的母亲怎么了?还是你要当我面杀了她?”
孟集转头看着时不时回头的人,怒道,“看什么看,还不快滚!”
众人一哄而散。
孟集关好房门,一言不发,走到书柜前用力一推,一道狭小的门露了出来,仅能让一人侧身而入。
孟集平静地看了孟少棠一眼,率先进入。
孟少棠的母亲睁开眼睛,拍了拍她的手,示意她跟进。
孟少棠深吸一口气,也进去了。
密室很小,通道狭长,观察孔正对这条唯一的通道,避免了隔墙有耳。
孟集紧盯观察孔,说道“有什么事快说吧,过一会就会有什么王公大臣借探视之名来打探虚实了。”
孟少棠把嬴无垢的话简单复述一遍,点明重点,要他站队。
孟集脸上平静,心里早已掀起惊天骇浪。
他朝中无人,能一步步熬到相国的位置上,战战兢兢,一步都不能走错。现在嬴无垢直接把他推到朝局漩涡中心,并给出了赤裸裸的威胁。
“告诉他,我答应了。但相国结交武将是大忌,我从未和沾染过兵权,府中也没有私兵,只有二三十个护卫,在这件事情上帮不了他。但作为百官之首,在关键的时候,我可以挺他,也可以在他事成之后帮他稳定朝局。”
下定决心之后,孟集反而没有之前那么恐惧。
孟少棠点点头,起身就走。
“少棠!”孟集叫住了她,迟疑半天才说道,“我不知道嬴无垢是个、是个天阉,所以……”
孟少棠等了一会,没有等到下半句,冷冷说道,“你当我是个寡妇就好了,心里会平衡许多。”
“我不是这个意思,我是说……”
“不用说了。我现在只问你一句话,爷爷是怎么死的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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