嬴无垢呆呆坐在龙椅上,仅仅盯着桌案上的玉玺,完全看不见不远处的嬴景。
他猛然伸手,衣袖带翻了香炉。白色香灰撒了满地,像一场突如其来的雪。可他已经顾不上这些了,他的全部注意力都被那方玉玺吸引。当指尖终于触到冰凉的玉面时,他发出一声介于呜咽与笑声之间的古怪声响。
“传国玉玺,传国……”他喃喃自语,双手捧起这方象征无上权力的印信。玉玺比他想象中更沉,底部的朱砂还没有干,边缘有个几乎不可察觉的小小缺口,有被修复过的痕迹,显然失败了,大约是嬴景怒摔奏折时磕碰的。
嬴无垢突然将玉玺贴近面颊,闭眼感受那份冰凉。玉石渐渐染上他的体温,变得像活物般温润。他伸出舌尖,轻轻舔过玉玺边缘。朱砂的苦涩混着一丝铁锈味,大概是刚刚沾上了他手上的血。
“真有趣。”嬴无垢低笑出声,“父王,我的血和朱砂混在一起,居然分不清了。”
他高举玉玺,对着宫灯细看。透光而视,玉玺内部有絮状纹路,像被冻结的云雾。阴阳家说这是龙气,嬴无垢却觉得那更像被困住的魂魄。他的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玺面篆文,四个虫鸟篆字“玄秦王印”的笔画深深凹陷,仿佛要烙进他的指纹。
嬴无垢猛地攥紧玉玺,指节发白。玉玺的一角在他掌心留下深红的压痕,他盯着这个即将消失的痕迹,突然神经质地笑起来。
他小心翼翼地将玉玺放回案几,取出一卷空白诏书。当玉玺重重按在绢帛上时,那声闷响让他脊椎窜过一阵酥麻的感觉。
揭开玉玺,朱红的印文鲜艳如血,他着迷地抚摸着微微凸起的印文,突然意识到,从此刻起,这个国家每一道政令都将出自他手。
狂喜如潮水般退去后,嬴无垢感到一种奇异的平静。他斜倚在龙椅上,单手把玩着玉玺,像玩弄一颗巨大的棋子。玉玺在他指间翻转,时而迎着灯光,时而隐入阴影。某个角度下,他忽然发现玺纽的龙睛处有道细如发丝的裂纹。
“原来你也不完美。”他对着玉玺耳语,声音温柔得像在哄情人,“但没关系,我会让你比从前更……”
玉玺突然从他指间滑落。
嬴无垢心脏几乎停跳,猛地扑出去接。玉玺擦过他指尖,重重砸在御案边缘,然后滚落在地。他跪在地上,颤抖着捧起玉玺,发现龙角处多了道新鲜的刮痕。
“操!”他暴怒地将玉玺砸向殿柱,在最后一刻又硬生生收住力道。玉玺悬在半空,他的手臂因用力过度而发抖。一滴汗从额头滑落,砸在玉玺表面,沿着篆文的笔画蜿蜒而下。
嬴无垢缓缓收回手臂,将玉玺紧紧抱在胸前。他从龙椅上滑落,蜷缩在龙椅下的阴影里,像抱着最后一块浮木的溺水者。远处隐约传来哭嚎声,大概是哪个忠于嬴景的人在哭丧。
这种声音让他渐渐平静下来。
“我的。”他亲吻玉玺的裂痕,舌尖尝到玉石和黄金的味道,“现在全是我的了。”
当他最终起身时,已经恢复了那个威严的储君形象。玉玺被端正地放回缎垫,旁边是拟好的第一道诏令——关于先王嬴景的国丧事宜。嬴无垢整理好衣冠,忽然发现自己的肩膀又开始渗血。
嬴景一剑留下的伤口,疼得恰到好处。
“来人。”他端坐龙椅,声音沉稳有力,“传太医。另外,”他瞥了眼案上玉玺,嘴角勾起微妙的弧度,“打盆热水来,朕要洁面。”
殿门开启的瞬间,阳光如潮水涌入。嬴无垢眯起眼,看见玉玺在阳光中泛出温润的光芒,像一只刚刚苏醒的眼睛。
常公公端着一盆热水走了进来,洁白的毛巾搭在木盆边缘,散发着松木的清香。盆里的水,随着他的步伐轻轻摇摆,却没有洒出一滴。
嬴无垢眯起眼睛,看着他。
常公公跪下,低头说道,“奴婢伺候大王洁面。”
这声大王让嬴无垢通体舒坦,他嗯了一声,示意对方上前。
浸透了热水的白毛巾冒着袅袅蒸汽,松木香气混着殿内未散的血腥味,形成一种诡异的芬芳。
常公公的动作轻柔得像在擦拭一件易碎的瓷器,从嬴无垢的额头开始,沿着那道英挺的眉骨缓缓下移。
“大王闭眼。”常公公的声音很低,但音调尖锐,就像一个女人特意模仿男声。
嬴无垢顺从地阖上眼皮,感受着热毛巾敷在眼睑上的舒适温度。常公公的指节轻轻搓揉他的太阳穴,那里有根血管正在欢快地跳动,让嬴无垢从刚刚的紧张中放松下来。
“你很会按头。”
“回大王的话,先王经常头痛,喜欢让奴才揉一揉。”
“嗯,继续。”
毛巾移到脖颈时,嬴无垢突然睁眼。电光火石间,沾水的白绫已缠上咽喉,常公公爆发出与年龄不符的蛮力,青筋暴起的手臂将嬴无垢死死按在龙椅上。
“逆贼!”常公公从齿缝挤出嘶吼,“弑君杀父,人人得而诛之!”
嬴无垢的指甲在龙椅扶手上刮出刺耳声响,喉结在越收越紧的白绫下艰难滚动。他的视野开始出现黑斑,却在濒死的眩晕中看清了常公公眼中的泪光,看清了一个老人为旧主复仇的决绝。
嬴无垢慌乱不已,暂时忘却了自己还是一名修行者。他的双手乱挥,右手突然摸到案几边缘,黄金镇尺那冰冷的触感让他混沌的脑海劈过一道闪电。
沉重而厚实的镇尺重砸在常公公脑袋上时,发出的闷响像熟透的瓜果坠地。
老太监软倒的躯体撞翻了木盆,热水泼了一地,和嬴景身下的鲜血混在一起。
嬴无垢捂着喉咙剧烈咳嗽,撤掉脖子上的毛巾,眼角余光发现常公公还在蠕动,正一寸寸爬向嬴景的尸体。
“有意思。”嬴无垢踩住常公公的一只手,靴底碾磨骨节,脆响不断,但这个老太监竟然没有发出一声惨叫。
肩膀上的剑伤又渗出鲜血,嬴无垢狞笑道,“朕倒要看看,嬴景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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