潮水尚有形质,有涨落的规律。而这位哨兵视野所及之处,是纯粹由战马、血肉与杀意构成的,正在奔腾咆哮的毁灭之海。
地平线在扭曲,在沸腾。无数骑兵如同从大地深处滋生出的蝗虫,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、推进,覆盖了目力所及的一切土地。阳光照射在他们林立的矛尖和密匝匝的箭簇上,反射出的不是耀眼的光芒,而是一种沉郁的、连成一片的、令人心悸的冰冷辉光,仿佛整片天地都被一块巨大的、正在移动的磨刀石所覆盖。
起初是沉闷的、持续不断的雷鸣,从脚底的大地深处传来,震得人心肝俱颤。随后,那雷鸣越来越响,最终化为充塞天地的轰响,数万只铁蹄同时叩击大地发出了死亡鼓点。这声音超越了听觉,变成了一种物理性的压迫,挤压着空气,震动着胸腔,让玄秦士兵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要被这恐怖的声浪从喉咙里挤出来。
千军万马冲锋时卷起的赭黄色巨浪,高达数丈,贴着地面滚滚向前,仿佛为这支死亡大军披上了一件遮天蔽日的斗篷。巨浪之前,是无数猎猎作响的炎赵火红色战旗,如同血海中翻涌的浪花,带着焚尽一切的炽烈杀意。
没有呐喊,没有嘶吼。
这两支庞大的骑兵洪流,在冲锋时竟保持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。只有马蹄撼动大地的轰鸣,只有铠甲摩擦汇成的风暴一般的嘶嘶声。这种沉默比任何战吼都更可怕,它代表着绝对的纪律,极致的冷酷,以及对自己力量的绝对自信——毁灭你,与你何干?
他们冲锋的阵型并非严整的方阵,而是带着某种蛮荒气息的、略显散乱却又浑然一体的巨大锋矢。前排是密集的长矛,如同巨兽龇出的獠牙;后面是无数高举的马刀,形成一片移动的、闪烁着寒光的森林。战马奔腾的姿态带着一种摧垮一切的疯狂,马背上的骑士身体前倾,眼神只有锁定猎物的冰冷。
这股洪流从左右两翼同时压来,尚未接敌,那无边无际的威势已经弥漫开来,撞向对面。
苍鹰扑兔,亦用全力。赵咎倾巢而出,怎么会只用三千人?为了不打草惊蛇,他把主力放在较远的地方,战斗打响后再飞奔过来。
“呃……”一名站在最前排的玄秦步卒张大了嘴,手中的长戟不由自主地垂下。他脸色煞白,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,裤裆处迅速湿了一片,刺鼻的腥臊味弥漫开来,却无人嘲笑。因为他周围的袍泽,大多也是如此,脸上血色尽褪,眼中充满了绝望。一些士兵甚至下意识地向后缩,试图挤进人群更深处,仿佛那样就能远离这扑面而来的死亡。
窒息感!
强烈的、令人无法呼吸的窒息感扼住了每一个玄秦士兵的喉咙。他们感觉自己不再是英勇的战士,而是暴风雨中蜷缩在树叶下的蝼蚁,面对着即将倾覆天地的海啸,渺小、无力,反抗的念头刚刚升起就被那无边的威压碾得粉碎。
“稳住!不许退!长戟列阵!弓弩手——”一名玄秦都尉声嘶力竭地呐喊,试图重整秩序,但他的声音在这天地轰鸣中是如此微弱,瞬间就被铁蹄声淹没。
他话音未落,左右两翼那沉默的海浪终于拍了上来。
“轰!”
这一次的撞击声,比之前重骑冲锋时猛烈了何止十倍!那是真正的天崩地裂,炎赵骑兵根本无视如林的长戟,以一种近乎自杀的方式,连人带马狠狠撞进了玄秦的侧翼防线!
刹那间,人体、战马、兵器、铠甲……所有的一切都在最极致的暴力下扭曲、破碎、崩解!长戟折断的声音如同爆豆,持戟的士兵被撞得骨骼尽碎,像布娃娃一样飞起,转瞬就踏成了肉泥。试图反冲锋的黑龙骑,在这绝对的兵力碾压和冲锋势头下,如同投入洪流的几颗石子,连浪花都没能激起多少,瞬间就被吞噬、淹没,只剩下零星的、绝望的抵抗火花在红色的浪潮中一闪即逝。
没有僵持,没有来回拉锯。
炎赵骑兵的洪流以无可阻挡之势,轻易地撕裂、揉碎、然后漫过了玄秦军队的侧翼。他们不像是在战斗,更像是在进行一场高效的收割。铁蹄所过之处,留下的只有一片血肉模糊的狼藉。玄秦的阵型被冲压、撕扯,迅速变得支离破碎,如同暴风雨中的沙堡,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坍塌、消失。
嬴无垢站在王旗下,之前那丝玩味的笑容早已僵死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。他握着剑柄的手微微颤抖,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。他看到了,那不是三千人,而是数万!赵咎将他所有的本钱,将炎赵边境能调动的几乎所有骑兵,都押在了这一击上!不是为了击溃,是为了……全歼!
视野所及,四面八方,除了奔腾的铁骑,就是飞扬的战旗。天空被烟尘遮蔽,阳光变得黯淡。耳边除了毁灭的轰鸣,再也听不到其他声音。
他,玄秦之王,十万大军的主帅,此刻竟产生了一种置身于狂暴大海中央,随时都会被下一个浪头拍得粉身碎骨的渺小与无力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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