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蒙蒙亮,嬴无垢失魂落魄地回到棫阳宫。李忠看他脸色发青,衣着单薄,连忙取来一件袍子给他披上。
“大王,您去哪了,把奴婢担心死了,蒙桦将军只差调动禁军、封锁全城了。您要吃点什么吗?”李忠一边说,一边捧来了参汤。
“把徐卢生叫回来。”
“喏。”李忠知道他说一不二的性子,放下参汤就往外走。
“那几名宫女呢?”
“杀了。”
嬴无垢点点头,示意他出去办差,随后端起参汤喝了一口。
参汤掺了金丝小枣和果丹皮等物,以掩盖人参的苦味,调配比例恰当,喝起来比较爽口。参汤下肚,胃里暖洋洋的很舒服,让嬴无垢紧皱的眉头舒展了些。
一抬眼,看到了床头悬挂的宝剑。他缓缓起身,抽出了这把剑。剑刃未出鞘,已有冷雾自鞘口丝丝渗出。剑脊如浸过月魄,流动着幽冷的光芒。轻轻哈一口气,立刻结成了寒霜。
好剑,他不由得赞叹道,自己有多久没有用这把剑了?想当初,他也是太素境的修行者,面对寻常武夫,可轻松将其击败。现如今,提着这把剑也觉得沉重了吗?
龙魂的话还在他耳旁萦绕,“若是你找不到龙髓,我脱困的过程就是缓慢而痛苦的,也许十年,也许二十年、五十年,甚至上百年,你要有所准备。”
这还准备个毛啊,准备棺材吗?
先阻国运,后关生死,顾承章,你若不死,就说不过去了!
“大王,国师徐卢生奉命觐见。”
“传!”
“臣奉命而来,敢问大王,有何吩咐?”徐卢生下跪行礼,偷偷瞟了一眼嬴无垢,看见对方铁青的脸,心里咯噔一下。
“孤又去了一趟骊山龙脉,得到些启发。”
“臣聆听圣训。”
“我们以前的方案是对的,但太过单一,要加一条辅线,以免功败垂成。”
徐卢生拱手道,“狡兔尚有三窟,事关国策,的确需要多一套备选方案。大王英明。”
“倒也简单。你去找到顾承章,杀了他,把他的血取回来。”
徐卢生不能拒绝,但他表现得很为难。
“怎么了?”嬴无垢问道。自从尝试过滋味后,他片刻都不想耽搁。直至现在,他终于理解了芈炫的好色。
“禀大王,小臣的伤还没有完全好;其次,夜枭阁的事情没有理顺,还需要磨合;第三,顾承章的境界低微,不足为据,但熊崇早就做好安排,飞天蜘蛛和纪穿云护着他呢,不好弄。还有,他现在何处,小臣也没有收到确切的消息。”
嬴无垢沉默了。他听出了徐卢生的推脱之意,但目前找不到其他可以做这件事的人。
他有些怀念叶孤鸿和陆天枭了。
“陆天枭跟了田霜翎,听说叶孤鸿也去了苍楚,有这事吗?”
“有人在郢都似乎看到叶孤鸿,但不确定。至于陆天枭,可能对先王的离世有些看法,故而……”
“好了。”嬴无垢打断了他,“你身边,有没有能用的人?”
“不多,十大天干中的老大郑鹤卿算一个。除了境界高,也愿意去想很多费脑子的事。”
“他是不是就在苍楚?”
“是,刺杀灵萱失手,被风韩少臣丁仲所伤。”
“丁仲?比你如何?”
“我受了伤,应该和现在的我差不多。”
风刃无形,青衫如玉,丁家在风韩乃世家大族,既入庙堂,也入江湖,几乎无人不知。
“你去一趟苍楚,和郑鹤卿联手,杀了顾承章,夜枭阁所有人听你调遣的话,你有几成把握?”
“苍楚的长老彭琨出山了。苍楚巫祝,人数众多,且修为不低,敌众我寡,臣没有太大把握,但一定尽力而为。”
嬴无垢看了他一眼,半晌才问道,“血祭甲兵之事,筹备得如何?”
“还没来得及。”徐卢生心下惴惴不安,今晚是怎么了,好像是来找茬的。
果然,嬴无垢翻了个白眼。怎么做什么事都不顺呢?被芈炫压制也就算了,孟少棠在他恢复的当晚还跑个没影。
“你下去吧,孤有些累了。”嬴无垢的失望溢于言表。
“喏。属下告退。”徐卢生退了几步,突然转身,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呈上。“大王,见您精神不振,想来今晚很难入眠。此物名安神丸,心烦气躁之时,可服食一枚,不出一刻,必然安睡。”
李忠不在,嬴无垢自己过来拿。“国师有心了,多谢。”
“不敢、不敢。”徐卢生一边说着,一边慢慢退了出去。
棫阳宫外,夜风清凉,让他有些昏沉的头脑清醒了几分。
他没有立刻唤来车驾,而是挥退了随从,示意他们远远跟着,自己则沿着御道,缓缓向自己的私宅走去。他的脚步略显虚浮,不仅仅是因为旧伤,更因为心头的茫然。
夜色未褪,天际的一丝鱼肚白,勾勒出宫殿巍峨而沉默的轮廓。嬴无垢那张铁青而急躁的脸,在他脑海中反复浮现。为了一己私欲,这位大王已近乎癫狂,行事愈发偏激,不择手段。
龙脉即国运,他不懂的吗?我跟随着他,究竟是为了什么?这些念头第一次浮现,居然如此清晰。
徐卢生叹了口气,自己本是云游方士,师从隐世道人,所学庞杂,炼丹、卜筮、堪舆、养生皆有涉猎。师父仙去前,曾反复叮嘱。“卢生啊,我辈修行,当以体悟天道、追寻长生为要。权势富贵,如镜花水月,不可沉溺,切记、切记……”
他抬头望向天际,那抹鱼肚白渐渐晕染开,星辰隐去,唯有东方一颗启明星,孤独而明亮地悬挂着。自己踏入这滚滚红尘,卷入这权力漩涡,距离那缥缈的长生之道,是近了,还是更远了?
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,骤然照亮了他迷茫的心田:为何……我不能为自己求长生?
我有丹方,我懂导引,我晓秘术。为何要将所有的希望和精力,都寄托在一个日渐疯狂的君王身上?为他炼制血祭甲兵,为他奔波寻找龙髓,耗尽自己的心血和修为,甚至可能搭上性命和道途,最终能换来什么?这一切,值得吗?他有满意的时候吗?
徐卢生的心砰砰乱跳起来,回头望了一眼棫阳宫。他整理了一下衣袍,脸上恢复了恭谨的神情,快步向车驾走去。他的步伐依旧有些虚浮,但脊背,却在不经意间挺直了几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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