帐内炭火烧得正旺,驱散了秋夜的寒意。李柯命人倒上从幽魏带来的陈年佳酿,几碟羊肉、腌菜、面饼置于案上。
四人分席而坐。李柯坐主位,谢兆华居左首,丁仲与顾承章居右。气氛起初颇为微妙,侍从斟酒时,银壶倾泻的声音清晰可闻。
“丁大人,”李柯举杯先敬,“久闻先生是风韩柱石,韩公身边第一谋臣。今日得见,幸甚。”
丁仲面容清瘦,须发已见斑白。他举杯回敬,语气从容,“李将军过誉。败军之臣,不敢称柱石。倒是将军武卒威震中原,丁某在风韩便有所闻。”
李柯听出话中的暗讽之意,武卒虽强,却是踏着风韩国土而来。于是他转了个话题,问道,“先生师从何人?还是源自世家传承?”
丁仲浅酌一口,淡淡道,“山野散修,不足挂齿。”
“散修能到这般境地?”李柯挑眉道,“先生过谦了。我听说风韩少臣皆出自名门,或为王室旁支,或为世家子弟。先生既曾任此职,想来出身不凡。”
丁仲淡然一笑,没有回应。
谢兆华见气氛不对,忙打圆场:“今日聚首是为河西百姓,往事何必再提。来,我敬诸位。”
丁仲举杯相应,顾承章却没有动。
“怎么,嫌这些东西寒碜,还是不合顾先生口味?”李柯揶揄道,“顾先生啊,在这种地方,找出这点东西来,已经很不容易了。”
顾承章冷哼一声,拂袖而去。
谢兆华叫了几声,顾承章都没有回应,自顾自离开了。
“丁大人,”李柯转向丁仲,语气诚恳,“真人面前不说假话,今日设宴,是我希望您以风韩旧臣身份,安抚河西百姓,告诉他们:幽魏不是来掠夺的,是来守土的。风韩已与幽魏盟誓,河西归幽魏,但风韩百姓仍可安居,赋税减半,徭役从轻。”
丁仲摇了摇头,“我是风韩的臣子,现在帮幽魏来劝降自己的子民,太不当人了。将军自重吧。”说着,他也起身离席。
“大人去哪里?”
“回国。”
“您不和顾承章告别吗?”谢兆华问道。
丁仲摇了摇头,“以后还会见面,何必如此矫情?”
看着丁仲远去的背影,谢兆华忍不住埋怨道,“上将军,你这是何必?顾承章真是奉命而来,何故要赶他走?”
“我不喜欢这个人。第一次见他的时候,还是姬瑞清身边的侍卫,一身铠甲闪闪发光,现在又装起修行者来了。从军就从军,修行就修行,总是有人喜欢混为一谈。”
“又没叫你娶他,何必呢?”
“你好恶心。”李柯回答道,“我是真想让丁仲帮忙的。”
“丁仲是风韩的人,这里是也是风韩的故土,他怎么会帮你?”谢兆华摇头道,“顾承章是苍楚的人,说不定他会帮你。你呀,打仗是把好手,把握人心这块,倒真是浆糊。”
李柯冷哼了一声。
顾承章听不到他们的对话,也不想听。他沿着官道慢慢往前走,心里乱糟糟的。
离开邙山地界,魏雍其实已经控制不住他了,但他并没有选择逃走,而是老老实实地来到河西。
他想见见韩博武。
可是,韩博武已经断了腿,有没有消沉下去?愿不愿见他?这太子的位置还坐得稳吗?看见自己,肯定会想起灵萱,对他的打击是不是太大了?
一连串的问题,让顾承章望而却步。越接近风韩地界,他内心越是烦躁。
顾承章走热了,随意坐在一块石头上,望着眼前的一幕发呆。
河西偏北方,虽然没有入冬,但呼啸的风已经很冷了,像刀子一样刮过。远处的山上一片枯黄,枝桠上光秃秃的,连最后一片枯叶也被卷走。沿着道路,几排土坯房歪歪扭扭的站立着,墙皮剥落,斑驳陆离,露出里面黄褐色的泥土。屋顶的茅草早已被风撕成碎片,露出黑黢黢的椽子,像一排排枯瘦的肋骨。
道路的尽头,有一口深井。井沿的石头被磨得发亮,地上是一层灰白的泥浆。几个孩子蹲在井边,用树枝拨弄着泥浆,他们的脸冻得通红,嘴唇裂开,渗着血丝。他们身上裹着破棉絮,补丁摞着补丁,棉絮和干草从破洞里钻出来,在风中飘摇。
顾承章看着他们,想起了小时候的自己,也想起了熊崇,眼眶微湿。
见有个陌生人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,孩子们明显不自在,动作拘束了许多。其中一个年纪较大的男孩子站起来,怯生生地问道,“大哥哥,有事吗?”
顾承章笑着摇了摇头,柔声道,“走累了,坐下来歇一歇。”
“你认路吗?要不要喝水?这井水很甜的。”
“我认路,也不渴,谢谢你们。”
小男孩不好意思地笑了,蹲下来接着玩。
顾承章看他们时不时瞟向自己,感觉是自己干扰了他们,便起身往前走去。
河西之地贫瘠,灌溉艰难,到处都是开垦过的荒地,杂草丛生,加之今年大旱,庄稼近乎绝收。因交割土地城池,风韩的赈灾粮没拨下来,幽魏刚刚接手,对此毫无准备,听说饿死了不少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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