经此一事,顾承章的心胸开阔许多。他穿过狭长的河西地带,进入风韩的第一军事要塞,新城。虽然已经被嬴无垢攻破,但全城全部被焚毁。
风自北而来,带着荒原的粗粝。它卷起了白色的粉末,那是石砖在高温下,被烤成了石灰。这些粉末被风扬起,像下了一场不祥的雪。而灰烬则更沉重些,是烧尽的木梁、皮革、棉絮混杂的碎片,黑的深沉,风一吹便在半空打旋,落在焦土上,与白色的粉末交织,仿佛大地在燃烧中褪去了颜色,只剩黑白二色。
一抹绿意都没有,可见当时的火有多大、多猛,顽强的野草在这里也无法生长。
顾承章拍了拍砌墙用的石砖,啪一声,石砖居然裂开了一道缝。经过高温烘烤后,又风吹雨淋,这些东西早就酥脆了。
这样的场景显然没有必要再派兵驻守,嬴无垢也暂时失去了东进的实力,韩博武也选择了退守青石峡。新城,就这样被双方放弃了。
他拍掉手上的石灰粉,走向青石峡。
风韩主将暴焕一直驻守在那里,经过一年的努力,依托有利地形,大兴土木,正逐渐把这道峡谷变成一道天堑。
哨兵来报,有人扣关,他便亲自来看,一见是顾承章,又惊又喜。
“原来是您啊,”暴焕大笑道,“太子殿下早就说过了,您一定会逢凶化吉、遇难成祥,果不其然呐。在墨白那样的顶尖高手下全身而退,天下可是少有。”
“多亏了你和韩太子,这份情,顾某铭记在心,一定奉还。”
“诶,不能这样说。千机引和牛尾针也得在您这样的人手中才能发挥最大威力;要是换成在下,唉,那可就是全然无用咯。”
顾承章问道,“殿下还好吗?”
“不太好。”暴焕黯然神伤,低声道,“他身体本来就不好,现在两只腿都废了,站都站不起来,对他打击很大。虽然在众人面前总是表现得无所谓,但末将知道的,他在掩饰。”
其实这些事情,顾承章已经通过丁仲了解过了,现在只是不自觉地又问一遍,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。
“我想去看看他。”
这是一句莫名其妙、却又在情理之中的话,暴焕很高兴殿下结交了这样的朋友,自然要设法促成这个要求。
“当然可以,我修书一封,急送太子府。不过殿下和我说过,要是您来了,可以先看看青石峡的城防,有疏漏的地方一定要指出来。”
风韩的军力太弱了,属于被动挨打的一方,所以对修建防御工事特别上心,简直到了不计成本的地步。
在暴焕的带领下,顾承章以局外人的身份,开始观摩这座埋葬了骊山锐士营主力的大峡谷。
峡谷入口处就已经被彻底改造。原先五六丈宽的自然隘口,此刻被两道依山势曲折攀升的石墙扼住。墙体取自就地开凿的青色条石,每块皆大如牛犊,表面凿出交错榫卯,浇以糯米石灰浆咬合,缝隙紧密。墙基深深楔入岩层,墙顶垛口如猛兽獠牙参差,隐约可见沉重的床弩。
暴焕解释道,“这是第一道门户,铁齿关。关门偏西侧斜设,迫使来敌自然分流,并把侧翼暴露在两侧箭垒的射击范围内。”
顾承章点点头。这样的设计,让黑龙骑完全丧失了冲击力,只能让步卒强攻、生啃,一定会造成巨大的伤亡。
越过铁齿关,峡谷骤然收紧,形成一段长约一里、宽仅三丈的咽喉道。此处便是暴焕的得意之作——悬刃廊。
顾承章在暴焕陪同下穿过,整个廊道上方被覆以绳网,网上缀满倒刺铁蒺藜与铃铛,并悬吊着无数夜叉擂,即以硬木为芯、外嵌铁刺的沉重滚柱。一旦敌军通过,立刻斩断机括,这些嗜血巨物便会轰然坠下,在这狭窄空间内滚动绞杀,千军万马也难逃骨碎肉糜。两侧岩壁布满密密麻麻的孔洞,内藏伏弩与油管。
咽喉道的尽头豁然开朗,是一片约纵横二三十丈的天然瓮城,被改造成叠嶂台,三级依次升高的巨大平台,以夯土包石砌成,每级高约两丈,台缘女墙后藏有床弩、箭楼、抛石机座,平台侧面暗开甬道,兵员物资可在暗道中调动。攻击者即便突破前方两道鬼门关,闯入此地,也将面临来自正面、左右两侧、头顶高差形成的交叉打击,毫无遮蔽。
顾承章惊叹不已。
更大的惊喜还在等着他。当他望向两侧被改造的山体时,不禁倒吸一口冷气。借助无数悬于崖外的栈道、嵌于岩腹的隧洞、凌空飞架的绳桥,守军将整片山峦,变成了蜂巢蚁穴般的立体堡垒。
顾承章随暴焕攀上一段“之”字形凿壁石阶,进入一个位于中段的隧洞指挥所。向外望去,他才真正领略暴焕的防守核心:
对面崖壁上,五座石砌碉楼扎入山体,以绝壁上的悬空廊道相连,楼顶平台同样设有可拆卸的轻型抛石机与床弩。这些碉楼位置刁钻,彼此射界重叠,覆盖峡谷每一寸土地,却又因身处陡崖,敌方远程武器难以仰攻。脚下深处,隐约传来水声,将山涧溪流引入地下蓄池,并巧妙导引至数处隐蔽出水口的设计,既保水源无虞,亦可在必要时开闸,以急流冲刷下方道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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