洛阳,北邙山。
重阳佳节,本该是登高赏菊之时。
然而,在北邙山的深处,有一处被称为百草园的地方,这里却弥漫着一种与节日气氛完全不相符的肃杀和沉重氛围。
连绵的秋雨从昨日午后开始,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,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,一直持续到今天的黄昏时分才停歇。
这场雨仿佛没有尽头,它将整个北邙山都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雨幕之中。
雨水无情地冲刷着连绵的山峦,使得原本郁郁葱葱的山峰变得一片苍茫。
山石和树木都被雨水浸泡得湿漉漉的,透出一股冷硬的灰白色调。
空气中弥漫着湿冷的寒意,每一口呼吸都能感受到那股凉意直沁肺腑。
同时,还夹杂着泥土和腐烂落叶的气息,让人感到有些沉闷和压抑。
百草园巨大的演武场,由无数块巨大而平整的青石板铺就,此刻被雨水浸润得黝黑发亮,倒映着铅灰色的天空。
暮色四合,光线迅速黯淡下去。
就在这晦暗的天光下,演武场四周,三十六盏硕大的青铜宫灯被依次点燃。
灯内燃烧的是特制的猛火油,火焰稳定而炽白,发出轻微的“噼啪”声。
昏黄而冰冷的光晕次第晕开,将偌大的演武场切割成一片片光影交织的区域。
灯光落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,反射出幽幽的冷光,如同铺了一层流动的水银。
整个演武场,仿佛一头在暮色中苏醒的冰冷巨兽,正张开獠牙等待祭品。
演武场正北,一座高耸的汉白玉观星台,如同巨兽的脊骨。
台上,赵宗兴负手而立。
他今日穿着一身深紫色暗云纹锦袍,外罩一件玄色大氅,山间的寒风卷动着他的衣袂,猎猎作响。
雨水洗过的空气异常清冽,更衬托出他身上那股渊渟岳峙、深不可测的威压。
他并未刻意释放气势,但仅仅是站在那里,就如同山岳般沉重,让台下所有生灵都感到无形的窒息。
他的目光,比这秋雨后的山风更冷,缓缓扫过下方如同待宰羔羊般的队列。
他的身后,半步距离,恭敬地站立着一位身形挺拔、面容冷峻的中年男子。
他身着皇城司特有的玄色劲装,腰悬制式长刀,气息沉稳内敛,眼神锐利如刀锋。
此人正是代司主沈括亲自指派前来监考的先天高手——武学博士陈济方。
他像一尊沉默的铁像,目光同样扫视着下方,记录着每一个细节,评估着每一份价值。
演武场中央,七百名孩童,如同七百棵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小树苗。
他们按照年龄大小,被严格地分成三列横队。
最小的不过五岁,稚嫩的脸上带着懵懂和无法掩饰的恐惧,努力挺直小小的身躯;
最大的也不过十岁,眉宇间已刻上了超越年龄的坚毅。
他们统一穿着青布短打,腰间紧紧束着宽厚的牛皮束带。
最引人注目的是,每个人的束带上,都别着一块约两指宽、一指长的冰冷铁牌。
铁牌被打磨得光滑,上面只有一组凸起的、毫无温度的编号——这是他们在百草园唯一的身份标识,是他们存在的全部意义。
七十三号,一个身材略显单薄、眼神却异常沉静的九岁少年,就站在乙等队列的中部。
他微微低着头,目光落在自己沾着泥水的草鞋尖上,竭力控制着呼吸的节奏,试图压下心中的悸动。
他能感受到观星台上那两道冰锥般的目光,仿佛能穿透皮肉,看到骨子里。
山风卷过演武场,带来远处松林的呜咽,也带来了赵宗兴那淬冰般的声音,不高,却清晰地穿透了风声,钻进每个人的耳膜:
“开考!”
没有冗长的训话,没有多余的鼓励。
冰冷的宣告,如同开启地狱之门的咒语。
黑暗彻底吞噬了北邙山。
演武场上的宫灯成了唯一的光源,在无边的夜色中显得格外孤寂而诡异。
孩子们被沉默的黑衣教习引领着,如同被驱赶的羊群,走向演武场边缘一排排低矮、坚固、形同堡垒的石屋。
那是十二间特制的“考室”,门上悬挂着“甲、乙、丙……”等字样的沉重木牌。
七十三号跟随着队伍,走进了挂着“丙”字牌的石室。
厚重的木门在身后“哐当”一声关上,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光线和声响,只余下死一般的寂静和令人窒息的压迫感。
室内空间不大,四壁皆是冰冷坚硬的青石,只在靠近屋顶处开了一个狭小的气窗,透进一丝微不可察的星光。
房间中央,放置着一个半人高的三足青铜香炉。
炉膛内,一块昂贵的龙涎香正无声地燃烧着,散发出馥郁而奇异的甜香。
这香气本该使人安神,此刻却如同无形的枷锁,缠绕着每一个进入者的神经,让人心神不宁。
香炉旁,一张简陋的木桌后,端坐着一个面白无须、眼神阴鸷的中年宦官。
他穿着深紫色的内侍服饰,面无表情,如同庙里的泥胎塑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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