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阵清脆的“叮铃”声划破了清晨的静谧,张舒铭骑着那辆颇具年代感的二八大杠自行车,熟练地拐进了教育局家属小区。
他穿上了自己最干净整洁的衣服,军绿色的帆布书包斜挎在身侧,侧边的兜里,露出半本用线订好的练习笔记,纸页已经有些卷边发毛,显然是经过了反复的摩刮。封面上,是他用工整的毛笔字写下的“《云门五禽戏》习练札记”。上周,赵景哲教授约定今天过来。他特意提前了半小时赶来,就是想多向赵教授请教笔记里几处尚未琢磨透的关窍。
他抬腿下车,深吸一口气,走向那扇熟悉的、漆色暗沉的木门。就在他抬手欲叩的瞬间,门却“吱呀”一声从里面被拉开了。
一道浅杏色的窈窕身影出现在门口,旗袍的绸缎料子在晨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,下摆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扫过门槛,带起一缕若有若无的香风。是赵雅靓。她看到门外的张舒铭,显然也有些意外,随即唇角弯起,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:“张老师?来得这么早?”她的声音带着清晨特有的清润。
张舒铭忙笑了笑,解释道:“想着有些问题要请教赵教授,就提前过来了。赵教授已经起了吧?”
“早起了,在里屋看书呢。”赵雅靓侧身让开通道,目光不经意地扫过他的侧颜,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,随即说道,“快进来吧。正好,我妈今早的火车从深圳回来,这会儿在我外婆家收拾东西,我正准备过去接她。中午要是没事,就留下来一起吃顿饭,我妈带了些南方的干货,炖只本地的老母鸡,正好尝尝鲜。”
“元教授回来了?”张舒铭闻言微微一怔。他记得赵教授之前闲聊时提过,夫人元佩茹女士原是省城大学经济系的副教授,十年前毅然辞去教职,只身前往深圳创业,如今经营着一家颇有规模的产业咨询公司,一年到头也难得回沙河这小县城几次。他下意识地把帆布包往后挪了挪,似乎想遮掩一下它的陈旧,然后才想起什么似的,将手里那本叠得整整齐齐的笔记稍稍举起,带着几分恭敬说:“谢谢雅靓同志。我带了《云门五禽戏》的抄本,有些地方想请赵教授指点迷津。”
“先进屋吧,我爸就在里面。”赵雅靓微笑着再次示意他进门。
张舒铭迈过门槛,走进客厅。一股淡淡的墨香和旧书特有的气息扑面而来。客厅北墙一整面都被改成了顶天立地的书架,密密麻麻塞满了各类书籍,最上层是一排排用蓝色函套装着的线装古籍,显得古朴而厚重。靠窗摆放着一张老红木八仙桌,桌上摊开一本纸页泛黄的《素书》,旁边一方歙砚里墨迹未干,一支狼毫小楷笔随意地搁在笔山上。
他刚在八仙桌旁的椅子上坐下,里屋的门帘就被掀开了。赵景哲教授戴着那副标志性的圆框眼镜走了出来,手里还捧着一本批注得密密麻麻的《沙河地方志》,看到张舒铭,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:“舒铭来了?正好,我方才翻阅县志,看到一段关于明代沙河漕运的记载,与《素书》中‘潜居抱道,以待其时’之理颇有暗合之处,正想寻人探讨一番。”
“赵教授,”张舒铭连忙起身,拿出自己的笔记,“我正好也有些疑问,是关于《云门五禽戏》中‘猿戏’的引气法门,似乎与《引书》中的记载略有出入……”
赵景哲却摆了摆手,目光落在八仙桌上,笑道:“书,稍后再讲不迟。学问如品茶,也需静心缓释。雅靓刚从小茶社取了新到的明前碧螺春,还有些去岁焙火的铁观音,你来尝尝,看能否辨出这江南与闽北的风味有何不同。”
张舒铭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桌面。只见白瓷的盖碗茶具旁,果然摆放着两个精致的锡制茶叶罐,罐身分别阴刻着“碧螺春”与“铁观音”的字样,罐盖敞开着,露出里面蜷曲如螺、白毫隐现的碧螺春,以及颗粒紧结、色泽乌润的铁观音,都是上好的货色。然而,他的视线却被八仙桌角落里的一个不起眼的牛皮纸包吸引了过去。那纸包敞着口,里面露出一块黑褐色、看起来毫不起眼的茶饼,边缘甚至有些松散,泛着褐黄色,像极了他在沙河乡下乡时,帮李婶家煮饮的那种粗老茶砖——耐放,经泡,带着股朴拙的涩味,是乡下人家日常解渴的寻常之物。
张舒铭轻手轻脚地放下帆布书包,目光扫过客厅角落那个红木茶柜。柜子里琳琅满目,摆着各式瓷罐、锡罐,上面贴着“狮峰龙井”、“安溪铁观音”、“君山银针”等标签。他认得几个字,知道都是好茶。上次他来时,赵雅靓给他泡过一杯碧螺春,那清香甘醇的滋味,让他这个平时只喝大碗粗茶的人至今难忘。
他的视线最终停留在八仙桌上那个略显朴素的牛皮纸包上。它没有像其他茶罐那样精美的包装,只是用麻绳简单地捆着,上面用毛笔写着几个他不太认得的花体字。张舒铭心想,赵教授家来往的客人非富即贵,定然要品那精细的名茶。自己一个晚辈学生,还是别劳烦主人动用那些珍贵茶叶了。这黑茶饼看着朴实无华,想必是赵家自己日常喝的,煮来喝正好,也省事。他在青石镇乡下,乡亲们招待客人用的就是类似的紧压茶饼,掰下一块扔进大铝壶里咕嘟咕嘟熬煮,茶汤酽红,解渴提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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