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章 十日之期
诏狱,天字第一号牢房。
这里的陈设,依旧简单到近乎简陋。一张木床,一套桌椅,一灯如豆。然而,与前些时日那死寂般的绝望不同,今日的牢房内,似乎多了某种微弱的、难以言喻的变化。窗隙中透进的昏黄光线,在潮湿阴冷的空气中形成一道微尘浮动的光柱,恰好落在坐在床沿的信王妃李氏身上。她已换上了一身干净的粗布衣裙,头发用一根木簪简单挽起,额角包裹着白布的伤口渗着淡淡的血印。但她的脸色,不再是那种毫无生气的死白,反而隐隐有一丝因激动或紧张而泛起的、不正常的潮红。她的眼神,也不再空洞,而是紧紧盯着坐在她对面的、一身飞鱼服、神色冷峻的韩墨,以及韩墨身后那名捧着笔墨纸砚、作书记官打扮的锦衣卫。
空气里弥漫着牢狱特有的霉味,以及一丝极淡的、从李氏伤口散发出的金疮药气息。寂静,只有书记官偶尔蘸墨的轻微声响,和远处牢廊尽头隐约传来的、不知哪个囚犯的呻吟。
“……所以,陛下,真的无事了?” 李氏的声音干涩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,打破了沉默。她的双手,在膝上不自觉地绞着衣角。
韩墨目光锐利,如同鹰隼审视猎物,在她脸上停留片刻,才缓缓开口,声音平稳得不带一丝感情:“陛下洪福齐天,得王爷以身试药,又得解药救治,已暂脱险境。然,余毒未清,仍需后续解药,方可保万全。”
“后续解药……” 李氏喃喃重复,眼中光芒闪烁不定,“那玉瓶中的……都用完了吗?”
“王妃似乎,很关心解药?” 韩墨不答反问,目光更加深邃。
李氏身体微微一僵,随即低下头,避开了韩墨的视线:“我……我只是想知道,崧儿……世子他,是否真的能……”
“王爷让我转告王妃,” 韩墨打断她,语气依旧平淡,却带着无形的压力,“王妃提供的关于‘林员外’的线索,于救驾有功。王爷记得这份功劳。王爷还说,若王妃能继续襄助朝廷,提供更多有价值的线索,助朝廷彻底清除逆党,找到剩余解药,则世子朱由崧的未来,或可另作安排。读书、习武,甚至……如寻常宗室子弟一般,安稳度日,不涉朝局,亦非不可能。”
这番话,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,在李氏心中激起巨大的波澜。她猛地抬起头,眼中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、混合着希冀、恐惧、怀疑的复杂光芒。另作安排?安稳度日?不涉朝局?这……这几乎是给了她儿子一条生路,一条远离这血腥旋涡、作为一个“人”而非“逆王余孽”活下去的路!这是她连梦中都不敢奢求的!
可是,这可能吗?方平……那位手段酷烈、杀伐决断的摄政王,真的会信守承诺?还是说,这只是诱使自己说出更多秘密的陷阱?
“王爷……王爷他真的……这么说的?” 李氏声音发颤,连呼吸都急促起来。
“王爷金口玉言,从无戏言。” 韩墨淡淡道,“然,前提是,王妃需有足够的‘功劳’。王爷的时间不多,陛下的时间,更不多。王妃是聪明人,当知该如何抉择。”
李氏脸色变幻,胸膛剧烈起伏。她想起碧云寺那不顾一切扑向玉瓶的冲动,想起逃亡路上如惊弓之鸟的恐惧,想起钱嬷嬷冰冷而诡异的面容,想起信王那曾经意气风发、最终却化为焦炭的结局……她真的受够了!受够了这被人操控、朝不保夕、连累幼子的日子!如果……如果真有一线生机,哪怕渺茫,哪怕可能是陷阱,她也愿意赌一把!为了崧儿!
“我……我说!” 她猛地抬起头,眼中泪水滚落,却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,“我把我知道的,都告诉你们!但你们……你们要发誓,保住崧儿的性命!让他……让他做个普通人,平平安安的!”
“王妃若能助朝廷破获逆党,找到解药,便是有功于社稷。世子乃天潢贵胄,纵有其父之过,稚子何辜?王爷仁德,陛下宽宏,自会酌情处置。韩墨可代王爷许诺,必竭尽全力,保世子性命无虞。然,最终如何,还需看王妃功劳大小,以及……天意。” 韩墨的话,留有余地,却也给出了明确的希望。
李氏重重地点头,抹去脸上的泪水,深吸一口气,开始努力回忆,语速时快时慢,有时停顿思索,有时因恐惧而颤抖:
“王爷……信王他,其实从两三年前,就开始变得……不太一样。以前他虽然也……也有野心,但行事还算谨慎。可后来,他结识了成国公,还有那个王公公(张鲸)后,就越来越……急躁,也越来越神秘。他常常在书房与人密谈至深夜,有时是成国公,有时是王公公,有时……是一些我从未见过的、形貌奇特的人。有一次,我无意中听到,他们在谈论什么‘海外仙山,金银如山’,‘奇技淫巧,可夺天工’,还有什么‘枢’如何如何……当时我不懂,也没在意。”
本小章还未完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