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3小时后,当陆景川乘坐的直升机卷着狂风降落在临时开辟的降落坪时,天色已经微亮。他快步走下飞机,一身剪裁精良的西装与周围杂乱紧张的救援现场格格不入,但他身上散发出的强大气场和冰冷锐利的眼神,让焦头烂额的现场指挥如同找到了主心骨。
他无视众人的迎接,大步走进临时医疗站,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压抑的气息。他的目光迅速扫过,立刻锁定了角落那个蜷缩的身影——他那一向张扬跳脱的弟弟陆星衍。
将近一米九的身高,此刻却像只被遗弃的小兽,死死蜷在行军床的角落,下巴抵着膝盖,双臂紧紧抱着自己。他浑身脏污,头发凌乱,脸上泪痕早已干涸,留下斑驳的痕迹。
最让陆景川心惊的是那双眼睛——空洞、失焦,仿佛所有的光都被抽走了,只剩下死寂的灰暗。他嘴唇无声地翕动着,反复喃喃着破碎的字句:“为什么不是我……为什么……一起下去……该是我……”
烬正站在不远处的简易配药台前,动作利落地清点着药品,侧脸线条绷得极紧,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,金丝眼镜下的眼底布满了红血丝,但他每一个动作都依旧精准、稳定,仿佛一尊被强行钉在原地的、濒临碎裂的冰雕。
听到脚步声,他抬起头,看到陆景川的瞬间,眼神微微一动,随即恢复了近乎麻木的平静。他认出了来人的气度。
“陆总。”裴烬的声音沙哑,但语调平稳得可怕,他朝陆星衍的方向示意了一下,“星衍他……精神受了强烈刺激,出现了应激障碍和解离症状,有自残和暴力倾向。为了确保他和周围人的安全,用了镇静剂,现在暂时安静了。”
陆景川的心沉到了谷底。他走到床边,缓缓蹲下,试图与弟弟平视,放柔了声音,带着一丝他极少外露的笨拙的安抚:“星衍,是我,大哥。”
陆星衍毫无反应,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,眼神空洞地望着虚空。
陆景川深吸一口气,试图用事实拉回他一丝理智,他尽量用平稳的语气说:“星衍,听着,你做得很好。因为你精准的导航,那六名科考队员已经全部安全救出来了,他们还活着。这是你的功劳。”
这句话,本意是安慰,是肯定。然而,它却像是一根点燃的火柴,猝不及防地扔进了陆星衍内心早已积满的、由恐惧、绝望、自责和巨大丧失感混合而成的炸药桶里!
“功劳……?” 陆星衍喃喃地重复着这个词,空洞的眼睛里突然闪过一丝极其扭曲的光。他猛地抬起头,看向陆景川,那双原本漂亮的眼睛此刻布满血丝,充满了骇人的戾气和疯狂!
“谁要他们的命?!啊?!” 他毫无征兆地暴起,声音尖锐得刺破帐篷的寂静,身体因激动而剧烈颤抖,几乎要从床上弹起来,被镇静剂束缚的四肢徒劳地挣动,“为什么是他们活了?!为什么?!为什么不是他们去死?!为什么死的不是那六个废物?!为什么是我的顾云深?!为什么用他的命换他们的命?!这不公平!他们凭什么活着?!把我的顾云深还给我!还给我——!!!”
他嘶吼着,面目狰狞,泪水混合着愤怒和绝望再次汹涌而出,那眼神中的恶毒和毁灭欲,是陆景川从未在自己这个看似没心没肺的弟弟身上见到过的!那是一种近乎癫狂的、想要拉整个世界陪葬的黑暗气息!
一旁的裴烬在陆星衍暴起的瞬间就迅速上前一步,手中不知何时已经准备好了一支镇静剂,眼神警惕而冷静,随时准备应对失控。
但他听到陆星衍的嘶吼内容时,扶眼镜的手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,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剧痛,又被他强行压下。
陆景川被弟弟这突如其来的、充满恶毒的爆发惊呆了,一时间竟忘了反应。他记忆中那个虽然任性但心底善良的弟弟,此刻竟能说出如此冰冷、怨毒的话!母亲那句关于“邪恶属性”的警告,如同惊雷般在他脑海中炸响!
“星衍!闭嘴!” 陆景川猛地回神,厉声喝道,试图用威严压制他。
但陆星衍已经完全失控,他拼命挣扎,赤红的眼睛死死瞪着陆景川,仿佛在看仇人:“你懂什么?!你什么都不知道!你只知道你的公司!你的责任!你把他还给我!把顾云深还给我!不然我让他们全都陪葬!全都——!!!”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。
裴烬看准时机,迅速而精准地将镇静剂注射进他的颈侧。 药效迅速发作,陆星衍眼中的疯狂和戾气如潮水般褪去,身体软倒下去,重新陷入昏睡,但眉头依旧痛苦地紧锁着,仿佛在梦中也在经历着无尽的折磨。
帐篷里恢复了死寂,只剩下陆景川粗重的呼吸声和裴烬平静地收起注射器的细微声响。
陆景川站在原地,看着床上再次失去意识的弟弟,心脏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寒意攫住。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,母亲的话绝非危言耸听。
顾云深的失踪,可能不仅仅是一场意外,更可能是……释放出了陆星衍体内某个沉睡的、可怕的恶魔。
而裴烬,则默默走到一边,背对着陆景川,拿出消毒棉片,用力擦拭着自己的手指,一下,又一下,仿佛要擦掉什么看不见的污渍。
他的肩膀微微颤抖,只有他自己知道,在听到陆星衍那句“为什么死的不是那六个人”时,他内心深处某个角落,何尝没有闪过同样黑暗的念头?只是,他的职业素养和理智,将他牢牢锁在了崩溃的边缘。
救援仍在继续,但希望愈发渺茫。而更令人恐惧的是,一场内心的风暴,似乎才刚刚开始酝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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