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凡醒来时,发现自己仍盘坐在狐仙庙那方青石蒲团上。
香炉里的三炷清香刚燃过一半,灰白色的烟线笔直上升,在触及殿顶那片幽暗时无声散开。时间仿佛只过去了一炷香的工夫,可他的心却像是经历了几世轮回,沉甸甸地坠着。
“醒了?”
苏婆婆的声音从神龛旁传来。她仍坐在那张藤编的矮凳上,手中捻着一串油亮发黑的念珠,每一颗珠子都刻着细密的狐面纹路。她的眼神比之前温和了些许,却仍深如古井。
林凡缓缓吐出一口浊气,感受着四肢百骸中涌动的某种陌生暖流——那是心月幻境残留的力量,在涤荡他血脉中的诅咒时,也留下了印记。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腕,那圈青黑色的纹路果然淡去了一分,虽然细微,却真实不虚。
“婆婆,我……”
“你通过了考验。”苏婆婆打断他,手中的念珠停了一瞬,“能在心月幻境中保持本心清明,不为虚妄所迷,不为情劫所困——林家后人,你比我想象的要强。”
林凡站起身,正要行礼道谢,目光却忽然定在神龛旁。
那尊一直静伏的玉狐雕像,此刻竟微微发着光。不是烛火反射的暖黄,而是一种从内而外透出的、清泠泠的月白色光华。玉狐的眼睛——那两粒原本黯淡的黑曜石——此刻流转着奇异的光彩,像是活过来一般。
“她醒了。”苏婆婆也转过头,声音里有一丝林凡读不懂的复杂情绪,“百年来第一次。”
话音未落,玉狐周身的白光骤然一盛,又迅速内敛收缩。光影交织中,一道纤细的身影渐渐浮现,由虚化实。
那是个穿着月白色襦裙的女子,看起来不过双十年华,眉眼精致得不似凡人,却带着一种挥之不去的憔悴。她的长发未绾,逶迤至脚踝,发间隐约可见一对雪白的狐耳。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眼睛——那是双琥珀色的眸子,清澈见底,却沉淀着太多岁月的悲伤。
她赤足站在青石地面上,目光先是茫然地扫过庙宇,最终落在林凡身上。
“你……”她的声音轻得像一阵风,“见到他了?”
林凡知道她问的是谁——幻境中那个叫柳文渊的书生。他点点头,斟酌着词句:“见到了。他在等您。”
白灵——林凡在心中默默念出这个名字——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。她没有流泪,但整个人的气质在那一瞬间变得更加破碎,仿佛轻轻一碰就会散成月光。
“百年了……”她喃喃自语,又像是说给林凡听,“我把自己封在这玉像里,以为时间能消解一切。可原来,执念这东西,是封不住的。”
苏婆婆叹了口气:“灵儿,这孩子是来取‘狐之泪’的。”
白灵终于将目光从林凡身上移开,转向苏婆婆:“婆婆,您知道的,我没有眼泪。百年前流干最后一滴时,我就告诉自己,再不为任何人、任何事哭了。”
“不是让你哭。”苏婆婆站起身,佝偻的身形在烛光下拉出长长的影子,“是让你‘释怀’。”
庙内陷入短暂的沉默。
林凡忽然开口:“白灵前辈,我在幻境里看到了你们的过去。柳公子临终前,托我给您带一句话。”
白灵猛地抬头,琥珀色的眸子瞬间亮得惊人。
“他说了什么?”她的声音在发抖。
林凡深吸一口气,脑海中浮现出幻境最后一幕——书生躺在破庙的草堆上,血染衣襟,却执着地望着虚空,仿佛能穿透生死看到心爱之人。
“他说:‘告诉灵儿,我不后悔。若有来世,愿为寻常巷陌一平凡夫妻,春日赏花,冬夜围炉,再不为这世俗礼法所困。让她……莫再等了。’”
最后三个字,林凡说得很轻。
可就是这轻轻三个字,像一把钥匙,打开了尘封百年的心锁。
白灵的身体晃了晃。她抬手捂住脸,肩膀开始剧烈地颤抖。一开始只是无声的啜泣,渐渐变成压抑的呜咽,最后终于化作放声痛哭。
那不是人的哭声,而是一种介乎狐鸣与人泣之间的、凄绝到极致的声音。泪水从她指缝中涌出,一颗颗砸在青石地面上,竟发出清脆的“叮咚”声。
林凡看得分明——那些泪珠在离开她眼眶的瞬间,就凝结成了晶莹剔透的晶体,落地不碎,反而滚动着聚在一起,散发出柔和的月白色光芒。
“狐之泪……”苏婆婆低声说,“至情至性之泪,百年苦等之泪,释怀解脱之泪。终于,等到了。”
白灵哭了很久,像是要把这百年封存的悲伤全部倾泻出来。当她终于止住哭声,抬起脸时,眼中的沉重似乎散去了一些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疲惫的清明。
她蹲下身,小心翼翼地拾起地上那七颗泪晶。它们在她掌心微微颤动,像是活物。
“拿去吧。”白灵走到林凡面前,将泪晶递给他,“这里面,有我百年的痴,百年的悔,百年的执,也有……最后的释然。应该能解你血脉中的诅咒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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