靖北侯府,主院。
蓝慕云的手,就那样尴尬地僵在了半空中。
他脸上那灿烂的、带着一丝讨好的笑容,像是被寒风吹过的烛火,微微晃动了一下,然后一点点凝固。他眼中的受伤与困惑是如此真实,真实到足以让任何铁石心肠的人都为之动容。
“娘子……你怎么了?”
他轻声问道,小心翼翼地收回手,仿佛叶冰裳刚才那一下后退,不是避开他,而是用一把无形的刀,在他心上划开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。
叶冰裳没有回答。
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。看着他那张堪称完美的脸,看着他眼中那恰到好处的受伤。这一刻,她忽然觉得,自己过去对“演技”二字的理解,是何等的肤浅。
他不是在演,他就是。他可以瞬间切换成任何他想成为的人。可以是那个在醉仙楼一掷千金的豪客,可以是那个在朝堂上瑟瑟发抖的废物,也可以是此刻,这个在深夜里苦等妻子归来,却被无情推开的可怜丈夫。
而这所有面具之下,藏着的,是一个通敌叛国,害死她兄长的恶魔。
“我累了。”
许久,叶冰裳才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。
她绕过他,径直走向内室,没有再多看他一眼。擦肩而过的时候,蓝慕云甚至能闻到她身上从神捕司带来的、那股淡淡的血腥和尘土的味道。
蓝慕云站在原地,没有动。
他脸上的表情慢慢隐去,直至面无表情。他低头看了看自己那只被“拒绝”了的手,然后缓缓握成了拳。
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桃花眼里,第一次,没有了任何伪装,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沉静。
他知道,她去过奇珍阁了。他也知道,秦湘什么都不会说。
这场游戏,变得越来越有意思了。
……
从那晚之后,靖北侯府的气氛,发生了诡异的变化。
曾经那个总是吵吵闹闹、鸡飞狗跳的院子,突然变得安静了下来。
安静得可怕。
蓝慕云不再每天变着法子地气叶冰裳,叶冰裳也不再对他冷嘲热讽。他们就像两个最熟悉的陌生人,同住在一个屋檐下,却各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。
叶冰裳开始了不动声色的观察。
她像一个最高明的猎人,收敛起所有的杀气,只是用一双眼睛,记录着猎物的所有习性。
蓝慕云依旧是那个蓝慕云。他每天睡到日上三竿,起床后不是去听曲儿就是捧着话本子一躺一天。到了晚上,便准时出现在饭桌上,大快朵颐。
一切都和以前一模一样。
-
但在叶冰裳的眼中,一切又都完全不一样了。
他躺在摇椅上看似昏昏欲睡,但手指却在扶手上,无意识地敲击着某种复杂的节奏。那不是放松,是思考。
他看的话本子,封面是才子佳人,但叶冰裳有一次趁他不在,翻开过,里面夹着的,是一页关于南疆地形水文的详细图志。
他在饭桌上狼吞虎咽,看似毫无吃相,但他夹的每一筷子菜,都精准地避开了所有叶冰裳爱吃的菜式,仿佛那是一种刻在骨子里的、无声的礼貌。
这完美的伪装,这深不见底的城府,让叶冰裳感到一阵阵心惊。
她决定试探他。
这天晚饭,桌上难得地多了一道菜,是北境特产的炙烤羊排。
叶冰裳一边慢条斯理地切着羊肉,一边状似无意地开口:“北境那边,战事又吃紧了。听说新派去的王将军,连着吃了三个败仗,损兵折将近万人。”
正在埋头扒饭的蓝慕云动作没有丝毫停顿,只是抬起头,嘴里还塞满了饭,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句。
-
“嗯?什么?”叶冰裳追问。
蓝慕云费力地把饭咽下去,端起茶杯灌了一大口,然后打了个饱嗝,一脸懒洋洋地摊手道:“我说,打仗的事,我哪儿懂啊?当兵的打来打去,关我屁事。”
叶冰裳的眼角余光,死死地锁定着他。
“唉,蛮子这次也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,手里的家伙什,比我们的边军还好。破甲箭跟不要钱似的,一射一大片,我们的盾牌跟纸糊的一样。”她叹了口气,语气里充满了对前线战事的忧虑。
这一次,蓝慕云停下了筷子。
他抬起头,擦了擦满是油光的嘴,脸上露出一个混杂着嘲弄与不屑的笑容,那笑容里,带着一种令人通体发寒的、属于商人的精明与冷酷。
-
“娘子,这你就不懂了。”他身体前倾,压低了声音,像是在分享什么肮脏的秘密,“打仗,是天下第一等的生意。你想想,把刀卖给自家的兵,赚一份钱。再想办法,把更锋利的刀,卖给对面的蛮子,那就能赚三份、甚至五份的钱。蛮子有了好刀,仗就能打得更久,这生意,不就源源不断了吗?”
他摊开手,脸上的表情是那么的理所当然,仿佛在阐述一个天地至理。
“至于死多少人……呵,那不过是账本上的一串数字罢了。关我屁事?”
这章没有结束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