京城,破晓。
持续了半月的阴雨天气,在这一天诡异地放晴了。然而,笼罩在京城上空的,却是比任何乌云都更加压抑、更加沉重的死寂。
“报——!江南八百里加急!滁河决堤!洪水滔天——!”
凄厉的哭喊声,如同利刃,划破了清晨的宁静。一名信使连人带马撞开了城门,他身上的官服早已被撕得粉碎,脸上血泪交织,声音里带着末日降临般的绝望。他一路冲向皇城,将那份用生命换来的急报,送入了金銮殿。
龙椅之上,大乾皇帝一把夺过那份被水浸透的奏报,只看了一眼,他整个人的精气神仿佛被瞬间抽空。
“不可能……这不可能!”
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叫,将奏报狠狠地砸在地上,双目赤红,状若疯魔。他冲下龙椅,一把揪住那名信使的衣领,疯狂地摇晃着:“假的!都是假的!你们这帮废物!朕的江山!朕的江南!”
曾经在朝堂上为了“钦差”之位而互相攻讦、极尽表演之能事的大臣们,此刻一个个面如死灰,身体筛糠般地抖动着,连大气都不敢出。
前几日的勾心斗角,在这一刻,显得如此荒诞,如此可笑。
那不是一个“肥差”,也不是一个“火坑”。
那是足以埋葬整个大乾王朝的无底深渊。
没有人再敢出列说话。因为所有人都知道,在这样的滔天大祸面前,任何言语、任何计策,都已是苍白无力。
大乾的半壁江山,塌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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两日后,清河府城外。
这里,已经变成了人间炼狱。
叶冰裳站在一处高坡上,看着眼前的景象,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。
洪水尚未完全淹没此地,但目之所及,尽是汪洋。无数被冲毁的房屋木料、挣扎的牲畜,以及……浮沉的尸体,在浑浊的黄水中打着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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从四面八方逃难而来的灾民,汇聚在城外的高地上,形成了一片巨大而绝望的难民营。他们衣衫褴褛,面黄肌瘦,眼神空洞,仿佛一群失去了灵魂的行尸走肉。
孩子的哭声,女人的呜咽,男人麻木的叹息,交织成一首悲凉的末日哀歌。
“统领……”一名神捕司的捕头走到她身边,声音艰涩,“我们带的干粮,只够我们自己支撑三天。这里的灾民,至少有十万之众……官府的粮仓,早在半月前就被城中富户搬空了,根本无粮可放。”
叶冰裳没有说话,她只是缓缓地拔出了腰间的“惊鸿”刀。
冰冷的刀锋,映出她那张沾满泥水的、却依旧决绝的脸。
“传我命令。”她的声音,嘶哑,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。
“神捕司所有人,从今日起,口粮减半。匀出来的食物,优先供给妇孺!”
“派人进城,以神捕司之名,强行征用所有大户人家的存粮!若有反抗者,以‘通敌叛国’论处,格杀勿论!”
“再派一队人,沿河搜救,能救一个,是一个!”
“是!”
下属们看着统领那如同燃烧的眼眸,心中也燃起了一丝微弱的希望。
叶冰裳凝望着那片望不到尽头的灾民,心中却是一片冰冷。
她知道,自己这点微不足道的力量,对于这滔天大灾而言,不过是杯水车薪。
但她更知道,她不能退。
因为,这正是那个男人想看到的。他想看到她绝望,看到她放弃,看到她所信奉的一切,在这场末日天灾面前,被碾得粉碎。
我偏不。
蓝慕云,你的局,我接了。
就在这时,一阵奇异的骚动,从难民营的另一头传来。
“开仓放粮了!‘蓝氏义庄’开仓放粮了!”
“是真的!不要钱!只要去就能领粥!还能领干粮!”
“快去啊!”
这几个字,仿佛一道惊雷,瞬间让死气沉沉的难民营活了过来。无数灾民,爆发出求生的本能,疯狂地朝着骚动的源头涌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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叶冰裳瞳孔猛地一缩。
她看到,在不远处,一面绣着“蓝氏义庄”四个大字的旗帜,迎风招展。旗帜下,数十口大锅一字排开,热气腾腾的米粥散发着诱人的香气。无数穿着统一青色短衫的伙计,正在有条不紊地给灾民分发食物。
每一个领到食物的灾民,都会被伙计在手背上,轻轻地盖上一个红色的梅花印记。
奇珍阁的印记。
蓝慕云!
叶冰裳的心,在这一刻,沉到了谷底。
她瞬间明白了。
这才是他真正的杀招。
他制造了灾难,然后,再以救世主的姿态出现。
他用最廉价的米粥,轻而易举地,就将收买这数十万、乃至数百万灾民的人心。
而她,那个试图用律法和秩序去拯救一切的人,反而成了那个“无能为力”的朝廷的代表。她的善意,她的努力,在这面“蓝氏义庄”的旗帜面前,显得如此可笑,如此苍白。
请君入瓮。
原来,她和他,都在这个瓮中。只不过,他是那个手握食盆的饲主,而她,是那只还在徒劳挣扎的困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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