次日,卯时。
天光未亮,铅灰色的晨曦刚刚为宫城的琉璃瓦镀上一层冷光。
太和殿前的汉白玉广场上,文武百官早已按品阶列队站好。经过一夜的发酵,摄政王蓝慕云昨日那道“开仓放粮”的仁政王令,如同一剂麻药,让不少官员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。他们窃窃私语,揣测这位新王或许只是个运气好的草包,懂得用些小恩小惠收买人心,未必真有传说中那般的可怕。
然而,当蓝慕云的身影出现在大殿门口时,那刚刚升起的一丝松弛便瞬间被冻结。
他依旧是一身玄色王服,未着任何繁复配饰,缓步走上丹陛。百官们注意到,他并未走向那张空悬的龙椅,而是在龙椅之侧,那张不知何时已摆上的紫檀木座椅上从容落座。他双腿随意交叠,一手搭在扶手上,指尖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。
“有事早奏,无事退朝。”他开口,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自家后院喝茶。
百官们交换着眼神,一时无人敢做那第一个出头的人。
就在这时,御史大夫张承,一位在朝中德高望重、以风骨着称的三朝元老,手持象牙笏板,缓步出列。他并非孤身一人,随着他的动作,他身后数位老臣,以及队列前排的一位宗室亲王,都几不可察地向前挪了半步,形成了一个无声的阵列。
“启禀摄政王,”张承的声音洪亮而沉稳,“先帝新丧,国之大恸。昨日王爷虽已临朝,但未行交接之礼,未告天地宗庙,于礼不合。老臣斗胆,恳请王爷以国孝为重,遵祖宗之法,守孝百日。在此期间,朝政可由内阁暂代,王爷则应主持祭祀大典,以安先帝在天之灵,以正天下视听!”
此言一出,满殿哗然。
这不是试探,这是赤裸裸的阳谋!以“孝道”和“礼法”为枷锁,要求蓝慕云暂停理政,将权力交还给以内阁为首的旧臣集团。他们赌的就是蓝慕云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,背上“不忠不孝”的骂名。
“张大人所言极是!”那名宗室亲王立刻附和,“国不可一日无君,但礼不可一日有废!请王爷三思!”
“臣等附议!”身后十数名官员齐齐跪下,形成了一股巨大的道德压力。
蓝慕云指尖的敲击,停了。
他没有发怒,甚至连眼神都没有变化。他只是饶有兴致地看着阶下跪倒的一片,像是看着一场排练已久的戏剧。
“张大人,”他终于开口,声音依旧平淡,“你的意思是,让京中百万生民,饿着肚子,陪孤王一起为先帝守孝?”
张承一愣,随即义正言辞道:“此乃礼法!百姓亦当感念皇恩,与国同悲!”
“好一个与国同悲。”蓝慕云点了点头,他忽然转向殿侧,唤了一声:“秦湘。”
“臣在。”秦湘的身影自殿侧阴影中走出,一身干练的深色宫装,手中捧着一卷厚厚的卷宗。
她走到大殿中央,甚至没有看张承一眼,便直接展开卷宗,用她那特有的、没有起伏的声调,开始宣读:
“御史大夫张承,乾元三十年,收受河西道节度使贿银三万两,为其子在吏部铨选中谋得肥缺。乾元三十一年,勾结户部侍郎,侵吞南抚军司军饷八万两,致使三千将士冬衣短缺,冻死边关者六十余人。乾元三十二年,其名下‘德运商行’,走私北境铁器与草原部落……”
一桩桩,一件件,时间、地点、人物、金额,所有细节都清晰得令人发指。
张承的脸,在秦湘不带感情的宣读声中,由红转白,再由白转青。他想开口辩解,却发现自己喉咙里像是被塞了一团棉花。
“……以上罪状,证据确凿,请王爷定夺。”秦湘读完,合上卷宗,微微躬身。
蓝慕云终于将目光投向了已经开始摇晃的张承,他缓缓站起身,一步步走下丹陛,停在他面前。
“张大人,”他的声音很轻,却让整个大殿的人都能听见,“你让三千将士为你所谓的‘礼法’挨饿受冻,让六十条忠魂为你贪墨的银两埋骨边关。现在,你又想让京城的百姓,为你口中的‘孝道’,再饿上百日?”
他俯下身,直视着张承那双惊恐的眼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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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你跟孤王谈礼法?你也配?”
他抬起手,随意地挥了挥。
“冷月。”
“属下在。”
冷月的身影,比秦湘的出现更加突兀。她仿佛一直就站在殿内的梁柱阴影里,一身漆黑的紧身夜行衣,覆着银色面具,只露出一双没有任何情感的眼睛。
随着她一声低沉的回应,数十名同样身着黑衣、手持利刃的卫士,从大殿两侧无声地涌出,他们的动作整齐划一,气息沉凝。
冷月没有说话,只是对着张承的方向,做了一个简单的手势。
两名黑衣卫士立刻上前,一人一边,架住张承的胳膊,便向殿外拖去。
“王爷……你不能……我是三朝元老……啊!”一声短促而凄厉的惨叫之后,是物体被拖拽在地上的沉闷声响。张承那顶象征着他身份的乌纱帽,在挣扎中掉落,骨碌碌地滚到了那名宗室亲王的脚边,停了下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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