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色如墨,泼满了摄政王府的重重庭院。
书房内,烛火静静地燃烧,将蓝慕云的身影拉得很长。他没有批阅奏折,只是单手支额,闭目靠在宽大的椅背上。
白日里,金銮殿上的血腥味似乎还未散尽。斩杀李虎,震慑百官,为叶冰裳的监察司铺平道路——这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中,每一步都走得精准而高效。然而,当喧嚣散去,只剩下他一人时,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疲惫感,便如潮水般汹涌而来。
不仅仅是因为权谋的算计。
更是因为诛杀邪神时,神魂所受的创伤,让他那曾经可以洞悉未来的“金手指”变得支离破碎。如今的他,更像一个在高空钢丝上行走的盲人,每一步都必须依靠自己的力量去丈量,去平衡。
他睁开眼,御案上堆积如山的文书,字迹在他眼中开始变得模糊、旋转,最终化为一个个毫无意义的墨点,刺得他太阳穴一阵阵抽痛。
他需要片刻的安宁。
不是身体的休憩,而是精神的逃离。逃离这间充斥着权谋与杀伐的书房,逃离“摄政王”这个沉重的身份。
蓝慕云站起身,没有惊动任何侍卫,独自一人走出了书房。他没有明确的目的地,只是顺着月光下的长廊,漫无目的地走着。不知不觉,脚步将他引向了王府一处僻静的角落——那是他专门为柳含烟安排的,用以整理史料的史馆。
史馆内,同样亮着一盏孤灯。
透过窗格,蓝慕云看到柳含烟正静静地坐在堆积如山的故纸堆中。她没有在奋笔疾书,只是怔怔地望着窗外的月色,那张曾经因才情与骄傲而熠熠生辉的脸庞,此刻却写满了茫然与落寞。
自那日书房中,蓝慕云亲手用朱笔划碎了她的崇拜与幻想后,她便成了这般模样。她依旧在修史,只是笔下的文字,再没了当初那种狂热的赞美,只剩下作为一个史官,最基本、最客观的记述。她像一个被抽走了灵魂的精美木偶。
蓝慕云推门而入。
轻微的门轴转动声,惊醒了失神的柳含烟。她猛地回头,看到来人时,眼中先是闪过一丝慌乱,随即化为一种夹杂着畏惧与疏离的戒备。她匆忙起身,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,讷讷地行礼:“王……王爷。”
蓝慕云没有理会她的局促,他的目光,落在了房间角落里的一架古琴上。
琴身是名贵的梧桐木,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。
他缓步走了过去,伸出手指,轻轻拨动了一下琴弦。
“铮——”
一声清越的琴音,在寂静的夜里,显得格外悠远。
“天下人都说我功高盖世,你笔下的我,也近乎圣人。”蓝慕云转过身,看着柳含烟,声音里带着一种她从未听过的沙哑与疲惫,“但没有人问过,圣人,会不会累。”
柳含烟的心,猛地一颤。
眼前的男人,没有了朝堂上的杀伐果断,没有了醉仙楼上的潇洒不羁,更没有了那日书房中的冷酷无情。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,月光勾勒出他疲惫的侧脸,让他看起来,像一个……普通人。
“柳大家。”蓝慕云的声音很轻,“可否为我弹奏一曲?”
他顿了顿,补上了一句。
“不为摄政王,只为慕云。”
慕云。
当这两个字从他口中说出时,柳含烟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。
他将自己最柔软、最不设防的一面,以一种近乎请求的姿态,展现在了她的面前。
这不再是命令,也不是利用。
这是一个疲惫的灵魂,在向另一个或许能理解他的灵魂,发出的共鸣之邀。
作为一个以“知音”为最高追求的文人,柳含烟无法拒绝,也无法抗拒。她所有的委屈、怨怼和疏离,在这一刻,都烟消云散。
她深吸一口气,缓缓走到古琴前,端坐下来。
纤纤玉指,搭上冰凉的琴弦。
她没有选择那些歌功颂德的宏大曲目,也没有弹奏金戈铁马的慷慨悲歌。
指尖轻动,一连串清冷如山涧流水的音符,缓缓流淌而出。
是《高山流水》。
琴声初始,如幽谷清泉,叮咚作响,洗涤着人心的尘埃与喧嚣。
蓝慕云缓缓闭上了眼睛,靠在身后的书架上,紧锁的眉头,在不知不觉中渐渐舒展开来。
而后,琴声渐转,变得开阔而高远,仿佛登临万仞高山,俯瞰云海翻腾,天地间只剩下一种无尽的孤独与苍凉。那是王座之上的寂寞,是手握天下棋局的疲惫,是一个人对抗整个世界的悲壮。
柳含烟的指法愈发投入,她将自己对蓝慕云的所有复杂情感——从最初的仰慕,到幻想破灭的痛苦,再到此刻的理解与怜惜——尽数融入了琴声之中。
她仿佛在用这琴声,与他的灵魂对话。
她懂他为何要拒绝那顶皇冠,懂他为何要亲手为自己铸造枷锁,也懂他为何要在铁腕立威之后,流露出这般深沉的疲惫。
在这一刻,她不再是他的宣传工具,也不再是仰望他的信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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