县医院的西北角,仿佛是被时光遗忘的一隅,安静得与门诊部的喧嚣鼎沸、住院部的步履匆匆格格不入。那里矗立着一排低矮的旧平房,墙皮大块地剥落,露出里面斑驳暗沉的红色砖块,屋顶上长着顽强的瓦松,在风中轻轻摇曳。空气在这里流动得也似乎格外缓慢,常年飘散着一股淡淡的、刺鼻而醒神的福尔马林固定液的气味,这气味又与各种化学试剂隐约的微酸气息、以及旧纸张和灰尘的味道混合在一起,形成一种独特的、属于幕后探索者的氛围。这里,便是医院的检验科和那几个勉强维持的简易实验室所在,一个在林知微眼中,远比那些新建的、窗明几净的病房大楼更充满神秘魅力和探索欲望的地方。
自那次在内科病房凭借细致观察和缜密思维初露锋芒之后,林知微并未沉溺于那短暂带来的关注与赞誉,甚至没有过多在意苏雪等人复杂难辨的目光。她内心如同明镜般清楚,一次的准确判断或许夹杂着些许运气和对图鉴信息的精准调用,但真正的、可持续的成长根基,在于持续不断、如饥似渴的知识汲取和将理论转化为解决实际问题能力的过程。理论课上,她依旧是那个坐在后排、眼神专注、笔记飞快的学员,但她的求知触角,已开始敏锐地伸向更深处、更细微处。她清晰地注意到,许多疾病的明确诊断、鉴别、疗效评估乃至愈后判断,都越来越依赖于检验科提供的那些冰冷而客观的数据支撑。血常规上一个个跳动的数字,生化报告里起伏的曲线,尿液分析中细微的异常……这些,恰恰是她在林家村单打独斗时最大的短板和盲区,也是【文明传承图鉴】中那些精妙绝伦、超越时代的知识,在现实中难以落地、缺乏验证和沟通桥梁的关键障碍。
于是,在紧张课程表缝隙中挤出的有限课余时间,她总会“不经意”地、仿佛散步般溜达到这排安静的平房附近。她隔着那蒙着灰尘、有些模糊的玻璃窗,像朝圣者窥探圣地般,看里面穿着同样白大褂、但气质明显更为安静专注的技术员们,操作着那些在她看来颇为笨重、原始,却代表着这个时代基层医院最高检测水平的仪器——油光发亮的显微镜,嗡嗡作响的离心机,刻度精细却需要肉眼比对的目视比色计。她看得如痴如醉,心神俱往。那些摆放在架子上的各式各样的瓶瓶罐罐,那些刻度精确到微升的玻璃吸管和容量瓶,在她眼中,仿佛不再是冰冷的器物,而是蕴含着能将人体内部奥秘、疾病微观变化精确量化、使之无所遁形的神奇魔力的钥匙。
她的身影过于频繁地出现在这片“非学员常规活动区域”,终于引起了一个人的注意。
这天下午,阳光斜照,给破旧的平房投下长长的阴影。林知微又悄然站在了实验室的窗外,正好看见一个年轻的技术员正满头大汗、笨拙地反复调试着一台老旧的目视比色计,似乎在测定某个项目的标准曲线,但几次重复,结果都飘忽不定,无法重合。那技术员烦躁地抓了抓已经有些凌乱的头发,嘴里低声嘟囔着抱怨。
“喂,那个学员!对,就是你!老是站在这外面看的那个!”一个略带沙哑、似乎很久没有大声说过话的男声,突兀地在林知微身后响起,打破了角落的宁静。
林知微心中微惊,回头看去。只见一个约莫二十七八岁的年轻男人,同样穿着白大褂,但比起临床医生们的整洁挺括,他的白大褂袖口和前襟都沾着些许不明原因的污渍,像是试剂干涸的痕迹。他的头发有些乱蓬蓬的,显然疏于打理,鼻梁上架着一副厚厚的、圈数不少的近视眼镜,镜片后的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,闪烁着一种纯粹技术宅般的、心无旁骛的专注与直来直去的打量。林知微认得他,听人提起过,这是检验科的医生,名叫张维,是个医院里出了名的怪才,醉心于各种技术细节和仪器原理,对人情世故、升迁评优之类的事情漠不关心,甚至有些不通世务。
“你好像对这里面很感兴趣?”张维推了推鼻梁上滑落的眼镜,毫无寒暄地直接发问,目光在她身上扫视,里面没有常见的审视或轻视,只有一种对潜在“同类”的纯粹好奇,“我看你来了好几次了,每次都看得挺入神。”
林知微心中微紧,面上却努力保持镇定,甚至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腼腆:“张老师好。我就是……随便看看,觉得这些东西,很……很神奇。”
“神奇?”张维像是听到了什么奇怪的词语,撇了撇嘴,伸手指了指窗内那台让技术员抓狂的比色计,语气带着技术员特有的、对设备缺陷的痛心疾首,“这破玩意儿,型号老掉牙了,灯泡电压不稳,滤光片也有磨损,比色结果误差大得很!也就比瞎子摸象、凭经验猜稍微强那么一点点。真想看神奇的?光在外面看能看出什么名堂?进来!”
他似乎完全没把林知微当外人,或者说,在他简单的世界里,所有对技术、对仪器、对实验过程表现出兴趣的人,无论身份背景,都值得他敞开那扇通常紧闭的门。这种毫不设防的接纳,让林知微有些意外,但更多的是一种正中下怀的欣喜。她连忙点头,跟着他走进了那间充满各种化学气味、略显杂乱却秩序井然的实验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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