援非医疗队那封言简意赅却字字千钧的电报,像一块投入看似平静湖面的巨石,在“微光”团队每个人的心中激起了巨大的波澜。技术成功的喜悦尚未充分品尝,便被“武装封锁”这四个冰冷残酷的字眼瞬间冻结。遥远的非洲大陆,不再仅仅是地图上一个充满机遇或风险的市场符号,它骤然具象化为一片危机四伏、生死相搏的战场。
仓库里的气氛,因此增添了一份难以言喻的沉重与焦灼。每个人都清楚,非洲的困境,已不仅仅是商业拓展的障碍,更关乎道义与信誉,甚至可能关乎医疗队同仁和依赖“微光”技术的当地患者的生命安全。这种压力,与国内多线作战的疲惫交织在一起,形成了一种无形却切实可感的低气压。
正是在这种内外压力均达到顶点的时刻,林知微进行了一场深刻而痛苦的自我审视。她站在仓库二楼的简易办公室里,透过玻璃窗,看着下方忙碌的景象:周晓梅正与环保局的技术员通电话,语速飞快地讨论着检测限的标准;王建业伏在案前,眉头紧锁,面前摊开着气压微泵的结构图和诉讼答辩状的草稿;李志强则对着地图和一堆文件,试图寻找通往非洲那被封锁区域的、哪怕一丝一毫的可能路径;连赵国栋,指挥着两个临时工搬运物料时,额头上也沁出了细密的汗珠。
每个人都拼尽了全力,每个人都几乎达到了个人能力的极限。而她自己呢?林知微扪心自问,她像一颗高速旋转的陀螺,奔波于技术决策、战略研判、外部应酬、内部协调之间,事无巨细,疲于奔命。她感觉自己的精力被无数琐碎却必要的事务撕扯成碎片,思考长远战略的时间被压缩到极致,甚至对核心技术进展的跟踪,也开始显得有些力不从心。
这种“鞠躬尽瘁”式的管理,在团队初创、规模尚小时或许是有效的。但当“微光”已然成长为一个需要同时应对医疗主战场、环境新战线、国际专利诉讼、资本觊觎以及非洲危局的多头怪兽时,这种模式就成了制约发展的瓶颈,甚至可能因决策者的精力分散而导致致命的失误。
“必须改变。”林知微在心中对自己说,声音清晰而坚定。这不是对团队能力的否定,恰恰相反,这是对周晓梅、李志强他们已然展现出的“骨干担当”的回应与升华。团队需要更专业的分工,更高效的协作,而她,需要从日常运营的泥沼中抽身,将宝贵的精力聚焦于真正关乎生死存亡的战略方向、核心技术突破以及更高层面的资源整合上。
变革的念头一旦生根,便迅速生长。然而,如何变革?引入职业经理人?这个在几十年后司空见惯的概念,在八十年代初的中国,尤其是在“微光”这样带着浓厚草根色彩和技术理想主义气息的团队里,无异于一场地震。这意味着要将一部分权力,甚至是核心的运营管理权,交给一个“外人”。
林知微预见到了可能遇到的阻力。王建业是否会觉得受到了质疑?周晓梅和李志强这些刚刚开始独当一面的骨干,是否会感到上升通道被阻塞?赵国栋等一线人员,能否适应新的、可能更严格的管理流程?
但非洲电报里的“武装封锁”四个字,像警钟一样在她耳边长鸣。时间不等人,危机不等人。“微光”不能再以一个小作坊的模式,去应对越来越复杂的全局性挑战。管理变革,势在必行。
她没有贸然宣布决定,而是先找到了团队中思维最为理性、也最理解系统重要性的王建业,进行了一次深夜长谈。在那盏昏黄的白炽灯下,她没有隐瞒自己的困境和忧虑,坦诚地分析了当前管理模式的弊端,以及引入专业管理人才的必要性。
王建业沉默地听着,手指间夹着一支没有点燃的香烟,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。良久,他抬起头,眼中虽有疲惫,但更多的是理解与支持:“知微,我明白你的意思。技术研发,我和晓梅可以顶上去,志强在外面跑,也打开了局面。但内部这一大摊子事,生产计划、物料管控、质量流程、人员考核……确实需要更专业的人来梳理。我们现在的做法,太依赖个人自觉和你的随时补位,效率低,而且容易出错。我同意,是时候引入‘正规军’的管理方法了。”
王建业的理解,如同卸下了林知微心中最重的一块石头。有了这位技术核心和创业元老的支持,变革的阻力便少了一半。
接下来,她又在不同的场合,以不同的方式,向周晓梅和李志强渗透了这个想法。她强调的是“分工协作”与“解放生产力”,告诉他们,引入运营管理人才,是为了让他们能更专注于自己擅长的技术研发和市场开拓,不必再为繁琐的行政和流程事务分心。两人在经历了最初的愕然后,回想起近期被各种杂事牵扯精力的困扰,也逐渐接受了这个方向。
内部思想统一后,林知微立刻启动了寻找“经理人”的行动。她动用了包括郑处长、沈渊,甚至韩处长在内的所有人脉资源,寻找既懂得现代企业管理,又能理解“微光”这种带有理想主义色彩的科技企业特质,并且愿意投身于这间西郊仓库的合适人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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