黑石岭的午时,日头毒得能晒裂石头。
可山风却是冷的,裹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,从谷底卷上来,呛得人喉咙发紧。李破拄着剑站在半坡一块凸起的岩石上,剑身还在往下滴血——不是他的血,是赵横的。那个擅守的靖北军将领,临死前拼着最后一口气,想拉李破垫背,被陆丰杰一箭射穿了喉咙。
“清点完了。”陆丰杰走上坡来,脸上溅满了血点子,洗得发白的旧战袍下摆被血浸透了,沉甸甸地耷拉着,“毙敌八千七百余,俘三千二百。余者溃散,正在追剿。”
他顿了顿,声音有些发干:“咱们……亡一千三百,伤两千余。”
五千对两万,打出这个战损比,已是奇迹。
可李破听着那数字,心里还是像被钝刀子剜了一下。
一千三百条命。
大多是草原跟来的弟兄,还有陷阵旅最后那些老兵。
“抚恤金加倍。”他声音嘶哑,“战死的,家里老小,漳州养一辈子。”
“是。”陆丰杰点头,又从怀里掏出个东西——是面残破的“赵”字将旗,旗角烧焦了,但还能看出绣工精细,“从赵横尸体旁捡的。他至死都攥着这面旗。”
李破接过旗,展开。
旗背面的衬布上,用血写了一行小字:
“王爷,末将尽力了。”
字迹潦草,最后一笔拖得很长,像人倒下时手指无力划过的痕迹。
李破盯着那行字,沉默了很久。
然后他把旗叠好,递给陆丰杰:“派人送到幽州城外,用箭射进去。让萧景琰看看,他扔下的将士,是怎么死的。”
陆丰杰重重点头,转身去安排。
李破望向谷底。
战场已经进入收尾阶段。石牙带着人在补刀——不是残忍,是战场上不得不为。重伤难治的敌兵,与其让他们在痛苦中等死,不如给个痛快。赫连明珠的弓手营在打扫战场,收缴完好的兵甲箭矢。崔七那支潜行队正顺着山脊追剿溃兵,像一群嗅到血腥味的狼。
而在战场最中央,几十个草原汉子正围成一圈,低声唱着苍凉的战歌——是在送战死的兄弟上路。按草原规矩,尸体要就地火化,骨灰撒在风中,魂归长生天。
李破看着那一缕缕升起的青烟,忽然想起很多年前,父亲说过的一句话:
“打仗的人,最怕的不是死,是死了没人记得。”
他握紧剑柄。
这些弟兄,他会记得。
每一个。
正想着,一匹快马从谷口冲进来。
马背上的斥候滚鞍下马,单膝跪地:“大人!东山坳急报!巴图将军那边……没拦住!”
李破瞳孔一缩:“萧景琰跑了?”
“跑了。”斥候喘着粗气,“巴图将军按谢先生的吩咐,只拦不杀,要了两万两‘买路钱’就放行了。但……但萧景琰刚出东山坳十里,就遇到一伙来历不明的人马袭击!对方约五百骑,黑衣黑甲,出手狠辣,专杀萧景琰的亲卫!”
李破愣住。
不是他的人。
也不是谢长安的安排——老账房要的是钱,不是命。
那会是谁?
“萧景琰呢?”他急问。
“混战中落马,生死不明!”斥候道,“那伙黑衣人杀了大半亲卫,抢走了萧景琰随身携带的印信和几箱财物,然后……撤了。巴图将军赶到时,只剩满地尸体。萧景琰……不见了。”
不见了。
活不见人,死不见尸。
李破脸色沉了下来。
这变故,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。
“传令巴图,”他快速道,“封锁东山坳周边五十里,搜!活要见人,死要见尸!另外,派人去查那伙黑衣人的来历——五百骑不是小数目,不可能凭空冒出来。”
“是!”
斥候翻身上马,疾驰而去。
李破站在原地,脑子里飞快盘算。
谁会在这种时候截杀萧景琰?
许敬亭?那老阉狗巴不得萧景琰死,但他在北境有这么大能量?
北漠?秃发浑刚败,自顾不暇。
还是……朝廷里其他想趁机摘桃子的人?
正思忖间,又一匹快马冲进山谷。
这次的信使来自漳州城,是王老伯派来的。老头子腿脚不便,但字写得端正:
“李大人:苏姑娘已至,负伤,但无性命之忧。信木安好。另,江南有噩耗至,苏家……十不存一。苏姑娘尚不知情,老朽已封锁消息。请速归。——王”
李破捏着信纸,指节泛白。
苏文清到了。
可苏家……
他闭了闭眼,把信纸塞进怀里,对陆丰杰道:“这里交给你。石牙、赫连明珠留下协助。崔七,带两百轻骑,跟我回漳州。”
“现在?”陆丰杰看了眼天色,“战后事宜繁杂,您……”
“这里有你就够。”李破翻身上马,“萧景琰生死不明,漳州不能乱。苏文清……也不能乱。”
他调转马头,最后看了一眼谷底那些升起的青烟。
然后策马,冲出了黑石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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