新规既立,如同雷霆震彻江南官场,余威尚在人心浮动之际。然而林轩深谙,空有规矩条文,不过是一纸虚文,不足以服众,更不足以撼动盘根错节的积弊。真正要树立威信,必须用铁一般的事实砸碎侥幸,用一桩血淋淋的旧案剖开真相,让江南上下看清他刮骨疗毒的决心。这决心,需用人命和鲜血来淬炼,用权势和阴谋的碎片来奠基。
在莫北川整理呈报的堆积如山的陈年卷宗中,一桩发生于五年前的“江宁织造府贪墨案”引起了林轩的格外注意。此案当年曾轰动江南,余波至今未平。江宁织造府虽品级不高,却执掌宫廷御用及官用丝绸采办,位卑而权重,指尖流淌的银钱如秦淮河水,油水极为丰厚。五年前,时任江宁织造周文渊被举报巨额贪墨,据称证据“确凿”,抄家时更是搜出大量来历不明的金银古玩,其数量之巨,令人咋舌。周文渊本人在狱中“畏罪自尽”,家产充公,妻女没入教坊司,昔日清流门第,顷刻间烟消云散。此案牵连甚广,数名与之往来密切的官员被罢黜流放,江南官场为之肃杀。而当年主持查办此案、并因办案“得力”而官声大噪、从此平步青云的,正是如今权势熏天的江宁知府马明远,以及当时任漕运副使、现已升任漕运使的高有财。
表面看来,这是一桩人证物证俱全、早已尘埃落定的铁案。但林轩于孤灯下细阅那已泛黄卷宗,却从字里行间嗅出了非同寻常的诡异气息。那关键举报者身份模糊,卷宗上仅以“义士”代称,形同鬼魅,且在案发后不到半年便“意外”失足落水而亡,线索戛然而止;那作为铁证的抄家清单上,部分珍宝,如几件前朝官窑御制瓷器,其来源追查记录语焉不详,似乎经不起深究推敲,来路成谜;更令人心疑的是,周文渊在守卫森严的府衙大狱中竟能轻易自尽,验尸格录却简陋异常,对绳索来源、现场痕迹等关键细节记载模糊,死因存疑。卷宗末尾附有寥寥数笔,墨色犹新,乃是近年添加,提及周文渊家人始终坚称其冤,多年来不断上告,泣血陈词,然所有诉状却如泥牛入海,杳无音信。
林轩指节轻叩案卷,目光锐利如刀,仿佛要剖开这层层包裹的迷雾。他即刻召来心腹莫北川,又调阅了相关人事档案,一个更深的脉络逐渐清晰浮现:周文渊为人刚正不阿,当年曾因坚持丝绸质量标准,严拒以次充好、虚报价格,狠狠得罪过时任江宁知府、亦是当今国师门生的某位大员(现已调任京职,位高权重)。而周文渊倒台后,接替他执掌织造府这聚宝盆的,正是马明远的妻弟。此案过后,江宁织造府这块肥肉便彻底落入马明远、高有财一系手中,历年账目混乱不堪,渐成他们上下其手、敛财自肥以及向上峰输送利益的重要工具。
“构陷忠良,杀人夺产,继而蚕食国帑,中饱私囊……”林轩心中寒意顿生,脊背发凉。他敏锐地察觉到,这绝不仅仅是一桩简单的贪墨案,其背后必然隐藏着精心策划的官场倾轧、黑白颠倒的巨大黑幕!此案牵扯国师门生、现任知府、漕运使,盘根错节,若能动它,无异于一把淬毒尖刀,直插江南腐败网络的心脏。若能翻案,不仅能还周家一个清白,申张迟到的正义,更能以此为雷霆突破口,狠狠撕开江南官场看似铁板一块的护甲,沉重打击国师派系在江南的根基,其意义远超处置几个贪官!风险巨大,然收益亦然。
“将此案一应卷宗、证物、涉案人员名录,尽数调来行辕!本官要亲自重审此案!”林轩掷地有声的命令下达,如同在看似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,涟漪瞬间扩及整个江宁。
消息不胫而走,江宁官场顿时暗流汹涌,昔日与此案有涉者,无不心惊胆战。知府马明远闻讯,第一时间赶到钦差行辕“拜见”。他身着绯色官袍,面容沉痛,言辞恳切,先是盛赞钦差整肃吏治之决心,仰慕之情溢于言表,继而话锋一转,提及“江宁织造案”,手指不经意地轻抚茶杯杯沿,暗示此案乃当年刑部核准之铁案,牵扯颇广,若轻易翻动,恐损及朝廷法度威信,更可能动摇地方稳定,引发不可测之波澜,言语间皆是“请大人以大局为重,三思而后行”的劝阻与隐隐威吓。
漕运使高有财则更为直接露骨。当夜便遣心腹管家,领着两名精壮家丁,抬着两只沉甸甸的紫檀木箱叩响行辕侧门,言称“漕运上下慰劳钦差大人南下辛劳”,箱盖微启,珠光宝气隐约可见。被林轩严词拒绝、连人带箱轰出后,不过两日,江宁城繁华市井间便悄然流传起种种谣言,说林钦差名为翻案申冤,实为借机索贿,乃是“项庄舞剑,意在沛公”,企图借此陈年旧案要挟地方官员,攫取巨额利益,中伤之言,甚嚣尘上。
面对这软硬兼施的压力与无处不在的窥探目光,林轩面沉如水,波澜不惊,心中却愈发明亮、坚定。他深知,这一切阻挠与诡计,恰恰证明他选对了方向,捅到了对方的痛处。这已不仅是审理一桩尘封旧案,更是他在江南立威奠基、破局开新的关键一战。此战,关乎生死,关乎成败,许胜不许败!不仅要查,还要查个水落石出,查个天翻地覆,让这江南的天,变上一变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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