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轩在砺石城停留了月余。
蒙学堂的影响力如石子入水,涟漪逐渐扩散。起初只是那些衣衫褴褛的贫苦孩童与满面风霜的苦力,后来,一些家中略有资财的小商户也悄悄将孩子送来,自己则躲在窗外偷听。再后来,连几个在官府中郁郁不得志、胸怀未酬的低级文吏,也慕名而来,听那与正统经义迥然不同,却直指世道人心、关乎实际生计的“学问”。
陈望老先生仿佛枯木逢春,整个人都焕发出一种灼热的光彩。他不再只是教书先生,更像一位找到了毕生归宿的求道者。他将自己全部的心力、毕生的阅历,甚至微薄的积蓄,都毫无保留地倾注到了这座日渐拥挤的蒙学堂中。他根据林轩留下的框架,结合砺石城实际,编撰更浅显的教材,协调不同年龄的学童,甚至开始培养几个聪慧的贫家少年作为“助讲”。这座小小的学堂,成了这座灰暗城池中,一盏越来越明亮的灯。
然而,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,“沙海魔音”的调查却陷入了泥潭。数批护卫轮番深入沙海,最远探测至百里之外,除了令人绝望的、千篇一律的灼热黄沙与日益恶劣、连蜥蜴都罕见的环境,并未发现任何明显的魔物巢穴、异常的能量爆发点,或是可被清晰记录的诡异声响。那令行商们谈之色变的“魔音”,仿佛只是一个在极端恐惧下以讹传讹的荒漠鬼故事。
但林轩的灵觉深处,始终盘旋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警兆。通过日益清晰的英灵殿感应,以及从魔神知识碎片中获得的诡异敏感度,他隐约“触摸”到,在那片浩瀚沙海的深处,潜藏着的并非张扬的魔物或暴烈的能量,而是一种极其隐晦、深沉、与生灵的喜悦、希望、进取等一切正面情绪截然相反的“沉寂”之力。它不像火焰般燃烧,而像最深的海沟,缓慢、持续地吸吮着这片土地本就不够丰沛的生机与人们心中残存的希望。砺石城为何如此贫瘠困苦,人们眼中为何常含麻木与认命,或许,与这股弥漫在环境中的无形“吮吸”之力,有着脱不开的干系。
只是,这股力量过于分散、根基不明,且与荒漠环境似乎有某种共生关系。贸然行动,很可能打草惊蛇,或如重拳击水,难以根除。清除的时机远未成熟。
深思熟虑后,林轩做出了安排。他留下两名最机警沉稳的护卫,给予他们充足的物资和隐蔽的通讯方式,命其长期潜伏在砺石城,一面暗中保护蒙学堂与陈望,一面持续监控沙海的任何细微变化。同时,他将身上剩余的大部分金银,以及几件易于变现又不惹眼的玉佩,交给了陈望,作为学堂长期的运营资费。
“种子已播下,需以心血浇灌,静待其破土、生根。”林轩对陈望郑重道别,“老先生,此地教化,系于您一身。保重。”
陈望深深一揖,眼中是不移的坚定:“公子放心。老朽余生,尽付于此。”
离开砺石城,林轩再次踏上旅程。接下来大半年,他的足迹如星点,遍布山川南北。他依旧在游历,体察四方民情,但心境与目的已悄然不同。他不再仅仅是一个冷静的观察者与记录者,更是一个谨慎而坚定的实践者、播种者。
在赤地千里的豫南灾区,面对饿殍遍野、流民如潮,他不再只是施粥赠药。他设法联络当地尚有良知的乡绅与低阶官吏,以“以工代赈”之名,组织流民中的青壮修缮废弃的河渠、挖掘蓄水塘。在沉重却充满希望的劳作间隙,在篝火旁,他用水渍在石板上画图,向他们讲述“人力可补天工”、“众人拾柴火焰高”的道理,将团结协作、自力更生的念头,悄然植入他们绝望的心田。
在龙泉、景德镇等工匠荟萃之地,他换上粗布衣衫,混迹于作坊之间。他看铁匠锻打,与瓷工探讨釉色,向木匠请教榫卯。在获得他们的初步信任后,他会“偶然”提起一些超越此时技艺范畴的奇思妙想——如何利用水力鼓风更省力?不同的矿物混合烧制,是否会得到更坚硬的陶坯?这些想法,其实源自英灵殿中那些偏向“格物”的先贤(如张衡、宋应星等)留存的零星感悟,被他用最朴实、最贴近工匠思维的语言转述出来。他鼓励他们将世代口耳相传的经验,用文字记录下来,哪怕只是简单的口诀与图谱,“让后世子孙少走弯路,让好东西传得更远”。
在江南富庶却兼并严重之地,他目睹豪强欺压佃户,小吏盘剥商户。他并不直接对抗,而是通过茶楼说书、市井传闻、甚至是匿名投递书信的方式,将朝廷律例中保护平民的条款,用最通俗的故事和语言传播出去。他化名编写了薄薄的《律例浅说》小册子,请人暗中抄传,告诉那些受欺压者:“王法并非虚文,亦有可依之处。”引导他们利用规则内有限的空间,去争取自身应得的权益。
他甚至远赴西南苗疆、西北回部等边陲之地,深入那些保有独特语言、风俗与信仰的少数民族聚落。他尊重他们的“鬼师”、“阿訇”,学习他们的礼仪,品尝他们的饮食。在赢得些许好感后,他会将中原文明中“和而不同”、“四海之内皆兄弟”、“天下大同”的理念,用他们能理解的神话传说、寓言故事进行类比和阐述,寻求彼此文化中共通的美好与善意,搭建理解的桥梁。
小主,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,后面更精彩!